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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勰的《文心雕龍》包含的美學思想,是“龍學”研究中有待進一步開拓的領域。本文論述了劉勰對美的本質、審美原則和標準、審美感知等問題的認識;對劉勰美學思想研究中的不同見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對劉勰美學思想的方法論及其思想來源進行了探討。
【關鍵詞】劉勰《文心雕龍》美美感方法論
劉勰的《文心雕龍》博大精深,歷來被認為是我古代最系統、最完整的一部文學理論專著。自60年代以來,“龍學”研究者開始從美學角度對《文心雕龍》加以研討,開掘其中深邃的美學思想,成果顯著,遂使這一當代顯學的研究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但有些問題尚需進一步澄清,另有些問題則有待深入開掘和拓展。這里談談個人的見解,補苴罅漏,故名之曰“發微”。
一
對美的本質,作為一種美學思想是必須首先加以界定的。劉勰一方面從宇宙本體論出發,認為美就是“文”,而“文”則是一種客觀存在,它作為“道”的一種形式原出于“自然”。這就肯定了美的客觀性。另一方面他又從人類中心說出發,認為美是作為萬物的中心的人創造的,“文”作為心靈的顯現原出于人。這就又從另一個角度肯定了美的主觀性。同時,他自覺或不自覺地把美劃分為三種范疇,即自然美、人文美、藝術美。從宇宙本體論出發,他認為自然美是客觀存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從人類中心說出發,他認為藝術美是人的創造,帶有主觀性;而人文美則是天人合一的產物,既有客觀因素又有主觀因素。這就是劉勰對美的本質的認識。
對自然美,他認為這是先于人類,不依賴于人類而存在的,它不是精神的產物,而是自由自在的。《文心雕龍·原道》:“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
在他看來,天地、日月和動物、植物即天下萬物都有它美的形式,它不但不是人工所為,而且為人的創造所不及。這種認識源出于老子的“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和荀子的“王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一類樸素唯物主義的觀點。
對人文美,他從天人合一的傳統觀念出發,認為人文美是與人類的生成所俱來的,天地萬物都有其自然之美,天與地之間出現了人,也就有了人文之美。《文心雕龍·原道》:“仰觀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兩儀生矣。惟人參之,性靈所鐘,是謂三才。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無文歟?”“人文之元,肇自太極。”
在他看來,天、地、人是所謂“三才”,即構成世界的三種本質因素,而人在三才之中是金、木、水、火、土這“五行”的精華所在,是有性靈之物。人有性靈,便會有語言文字借之以表達思想感情,這種用以表達思想感情的語言文字就是人文之美,這也是自然而然的。這種認識源于《易傳·系辭》所表述的宇宙生成觀:“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即天、地萬物的本源是“太極”。如果我們把“太極”理解為一種精神實體的話,那么這種觀點顯然是一種客觀唯心主義。但這種客觀唯心主義與前面所說樸素唯物主義也不無內在聯系。或者可以說劉勰樸素唯物主義的美學觀中不無唯心主義成份,客觀唯心主義的某些觀點中又不無唯物主義的含理內核。
至于他把人文美與自然美合而為一,相提并論,則是天人合一的傳統觀念的合乎邏輯的結論。天人合一是我國古代的一個哲學觀點,《莊子·齊物》說:“天地與我并在,萬物與我為一。”這種物我同一,人與天合為一體的境界為最高境界的觀點,即天人合一的觀點。既然天人合一,那么人之外的自然有其美,人也有其美,人文美也可以說就是一種自然美。這也是合乎邏輯的推論。劉勰把人文美等同于自然美雖然不盡科學,但人體之美,語言文字之美說它具有客觀性也是不無道理的。其實從宇宙本體論的角度來說,人體自身也是一種物,不過是屬別于“無識之物”的“有心之器”罷了。
對包括文學在內的藝術美,他從人文合一的角度出發,認為藝術美是人的創造,人具有這種創造能力和需要這種創造也是很自然的。《文心雕龍·明詩》:“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文心雕龍·情采》:“若乃綜述性靈,敷寫氣象,鏤心鳥跡之中,織辭魚網之上,其為彪炳,縟采名矣。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雜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發而為辭章,神理之數也。”
在他看來,人受之于天而有喜、怒、哀、懼、愛、惡、欲等種種情感,人與外界相接觸或受到某種刺激,就會有所感發,通過不同形式的感發來表達思想感情,這是很自然的事情。這也即人文合一的觀念,它在《文心雕龍·原道》中有更為明確的表述:“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他還認為這種性靈的抒寫就是一種美。顯然,如果說《文心雕龍·原道》所說“文之為德”之“文”指自然更美,“人文之元”之“文”指人文美,那么這里的“立文之道”之“文”就是指藝術美了。而且藝術之美既包括文學之美的“辭章”,也包括美術之美的“黼黻”和音樂之美的“韶夏”。它們都是人的創造,而人之所以能有這種創造性,則為“神理”所支配。這“神理”便是天道自然的宇宙本體論,由天道自然的宇宙本體論而天人合一,由天人合一而人文合一,有其內在的必然邏輯。
在對劉勰的美學思想的研究中,有一種觀點認為,劉勰論美的出發點是“心”,美不是客觀的,而是主觀的產物,就此提出,在《文心雕龍》中“‘心’是美的內核。”〔1〕與此相近的觀點,還有人認為“劉勰把感情視為藝術的本源,靈魂和血液。”〔2〕這種觀點似有以偏概全的弊端。我們肯定劉勰把藝術美視為人的創造,但同時也肯定劉勰把這種創造的本源歸之于客觀世界,這在前面的闡述已清晰可見。那么,如果把美或藝術美的核心、本源僅止于藝術家的內心或感情,那就不僅不符合《文心雕龍》的本意,而且無異于把劉勰對美的認識歸之于唯心主義的一派了。這是我們所不能茍同的。
二
美學原則和審美功能是美學的基本問題。對美學原則,劉勰認為創造藝術美尤其是文學之美應當以圣人為楷模,以經籍為典范,象他們的作品那樣達到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統一,即自然和諧之美。這也就是《文心雕龍》在《原道》之后設《征圣》,《宗經》的本意。《文心雕龍·征圣》:“征之周、孔,則文有師矣”。“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辭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圣人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文心雕龍·宗經》:“致化歸一,分教斯五,性靈熔匠,文章奧府。”這就是說,追求文學之美就應當向圣人學習,應當以他們的《詩》、《書》、《禮》、《易》、《春秋》這五經為典范。它們的創作原則都是一致的,作品既要有深刻的思想和真摯的感情,又要有華美的語言和巧妙的表達方式,此乃金科玉律。《情采》所說“文附質”,“質待文”;《才略》所說“文質相稱”,“華實相扶”也都是此意。完美統一亦即“自然”這美的最高境界。
對審美標準或批評標準,劉勰提出了“六義”說和“六觀”說。《宗經》“六義”是:“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這里的“情”、“事”、“義”主要是從思想內容方面提出的標準,即感情深厚而不做作,事實具體而不虛妄,觀點正確而不詭詐。
“體”、“文”主要是從藝術形式方面提出的標準,即文風簡煉而不繁冗,語言華美而不靡麗。“風”則主要是指作品在社會中能產生積極的教化作用而不致造成思想混亂。《知音》“六觀”是:“一觀位體,二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奇正,五觀事義,六觀宮商。”“位體”是謀篇立體,“置辭”是遣詞造句,“通變”是繼承與創新,“奇正”是新奇與雅正,“事義”是選材與用典,“宮商”是平仄與韻律。這里包括了文學作品的諸多方面,既有題材、主題問題,又有語言、風格問題,乃至創造方法問題等,劉勰對審視文學作品考慮得是非常全面的。
現在的問題是,對“六義”和“六觀”到底什么是審美標準或批評標準,過去曾有些不同的看法,學術界引起過一些爭議。郭紹虞和羅根澤等人認為“六觀”是批評標準,趙盛德等人沿用此說。而陸侃如、牟世金等人則提出異議,認為“六義”既是劉勰對創作的要求,也是論文的六個批評標準。“六觀”則是需要考察的六個方面。后來牟世金又在《劉勰論文學欣賞》一文中說:“六觀,不過是從六個方面來進行觀察的方法,而不是六條衡量優劣的標準。”“‘六觀’就與批評標準毫不相干。”〔3〕馬白進一步指出:“‘六義’是劉勰所主張的文藝批評標準。其中‘情深’、‘風清’、‘事信’、‘義直’是政治標準,‘體約’、‘文麗’是藝術標準。”〔4〕如何看待這一分歧?我們肯定《宗經》“六義”是批評標準,也可以說是審美標準,但從《文心雕龍》全書總體來看,它主要是從作家的創作角度來要求的,所指藝術范圍也更大些,而不是就文學作品的鑒賞與批評來談的,所以它出現在總論《宗經》之中。然而我們也沒有理由就此來斷言“六觀”與批評標準“毫不相干”,因為劉勰在《知音》提出“六觀”之后,緊接著就說:“斯術既形,優劣是矣。”這里的“術”固然可解釋為方法、方面,那么,這里的“形”也不可忽視,“形”即表現。因而,這兩句話就應當疏解為:看看這六方面的表現怎么樣,作品的優劣也就顯現出來了。如果作此疏解,劉勰所說“斯術既形”的本意就不能說無涉批評標準,因為人們常說的“這方面的表現怎么樣”本身就是標準,自不待言。只不過是“六觀”主要從讀者鑒賞文學作品這個角度看問題罷了,所指藝術范圍也狹窄一些。
如果我們再在內涵上把“六義”和“六觀”加以對照,就會發現它們存在著一致性,即都強調了要從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的諸多因素中來要求和衡量文學作品,都強調了藝術的和諧完美。不同之處在于“六義”突出了作品的思想情感和社會效果問題,而“六觀”則補充了創作方法(通變)和藝術風格(奇正)方面的問題。綜觀“六義”與“六觀”,它們與前面所提審美原則是一致的,不過是在和諧統一這一美學原則下所派生的具體命題,“六義”側重于創作方面來談,所指范圍大些,“六觀”側重于品評方面而言,所指范圍小些,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劉勰的審美標準和批評標準。
對審美功能,劉勰很強調文藝的美感作用,認為它的功能是多方面的。《文心雕龍·征圣》:“政化貴文……事跡貴文……修身貴文……”《文心雕龍·宗經》:“夫文以行立,行以文傳。四教所先,符采相濟。”《文心雕龍·程器》:“禽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梁。”劉勰認為一個國家的政治、教化,表彰功德,修身養性,乃至軍事都貴于有文采。特別是人文關系,文章因人的德行產生,人的德行又借文章以流傳。所以孔子在文、行、忠、信四教中,把文放在首位,足見它的重要。
三
美感是美學中在研究美這個對象而外,需要研究的另一個對象,美感研究包括研究審美活動中的感知、移情、聯想、思維及情感等實踐活動內容。關于劉勰的美感論以前人們論及較少,一般都以為在劉勰所處的時代,對美感這一較復雜的美學問題還難以從理論上加以把提。我們認為,雖然《文心雕龍》中并未提到“美感”一詞,“美感”只是在近代我國譯介西方美學著作時產生的一個概念,但是這并不能說明《文心雕龍》并未論及有關美感的一些實質性問題。實際上,對美感接受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審美的認識過程,美感的共同性和差異性等問題,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都有所論及,只是尚未運用“美感”“審美”等現代美學概念罷了。劉勰美感論的基本觀點主要反映在《知音》、《神思》、《物色》、《總術》、《養氣》等篇目之中。
美感的接受基礎包括人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等。生理基礎即人的眼、耳、鼻、舌、身等感覺器官。我們對客觀世界的一切感知、認識和理解,首先要借助于感覺器官,美感自然也不能例外。感覺器官是我們產生美感的窗口。從這個角度來說,感覺正是產生美感的源泉。沒有感覺器官也就無所謂美感。感官的審美感知只是美感的第一步,它還有待于深入到人的內心,即實現對美的心靈觀照,從而成為特定的思想感情,這便是美感的心理基礎。劉勰《文心雕龍·養氣》說:“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慮言辭,神之用也。”就是講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美感的心理基礎不僅是生理基礎的高級階段,而且是生理基礎的依存條件和原動力。馬克思曾說:“對于非音樂的耳雜,最美的音樂也沒有意義。”〔5〕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曾多處論及創作和鑒賞中美感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的這種關系。他這樣論及創作中美感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文心雕龍·神思》:“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氣統其關鍵;物沿耳目,而辭令管其樞機。”“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山沓水匝,樹雜云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劉勰認為,文學家作為創作主體對客觀世界產生美感而后才能萌發創作沖動,而文學家之所以能對客觀世界產生美感,首先要借助于感覺器官,即“物沿耳目”,“目既往還”,通過聽覺和視覺捕捉、接受客觀世界美的信息。舍此,無所謂美感,也無所謂創作。同時,劉勰還認為,感覺器官的審美感知還需要上升而為審美的心靈觀照,即“神與物游”、“心亦搖焉”、“心亦吐納”。這種心靈觀照也就是現代美學所說的“內在感官”或“黑箱裝置”對客觀世界所存在的美的深層感知。如果說感覺器官的審美感知只是知覺到客觀世界的現象,那么通過心靈觀照所構成的則是審美意象了。
他這樣論及藝術鑒賞中美感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文心雕龍·知音》:“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則形無不分,心敏則理無不達。”《文心雕龍·總術》“視之則錦繪,聽之則絲簧,味之則甘腴,佩之則芬芳。”劉勰認為,無論對自然美、人文美還是藝術美的鑒賞,美感的產生也都首先起自作為生理基礎的感覺器官,即“目”、“視之”、“聽之”,舍此,無法進入鑒賞過程,美感也無從談起。但在鑒賞中感覺器官的審美感知同樣有待于上升到作為心理基礎的心靈觀照,即“心敏”、“味之”、“佩之”,通過心領神會,通過咀嚼和把玩,才能真正觸及美的意境和真諦。無論在藝術創造中還是在藝術鑒賞中,劉勰認為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都是不可或缺的。關鍵在敏銳的洞察力和較高的審美情趣。
美感在藝術創作和藝術鑒賞中都有一個心理過程,即審美認識過程,只有通過這一過程在創作中才能構成藝術形象,在鑒賞中產生審美愉悅。審美認識過程是復雜而微妙的。劉勰對此也有形象的描述。《文心雕龍·物色》:“情以物遷,辭以情發。”《文心雕龍·知音》:“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世遠莫見其面,覘文輒見其心。”“夫唯深識鑒奧,必歡然內懌,譬春臺之熙眾人,樂餌之止過客。蓋聞蘭為國香,服媚彌芬;書亦國華,玩澤方美。”
劉勰認為,在創作中創作沖動由客觀世界美的事物所引起,文辭這種美的表現形式則產生于作家由美的事物所激發的思想感情。在創作中美感表現為“物——情——辭”這樣一個心理過程。而在鑒賞過程中,審美主體首先接觸到的是文辭,由文辭而在自己的心靈中喚起作家所體驗過的情感,由此而認識世界。在鑒賞中美感表現為“辭—情—物”這樣一個相反的心理過程。這也就是孟子所說的“以意逆志”。對由審美鑒賞所喚起的審美愉悅,即“深識鑒奧”“歡然內懌”。劉勰引用了《老子》中的兩段話來作比喻,一是第二十章中的“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一是三十五章中的“樂與餌,過客止”。這兩個比喻形象而恰切地說明了藝術鑒賞中的審美。
在美感的心理過程中離不開移情和聯想。所謂移情就是審美主體把情感外射到與“我”相對立的“物”上去,使審美主體的情感也為外物所具有,即達到物我同一的境界。劉勰對這種移情現象也有生動的描述。《文心雕龍·物色》:“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往似贈,興來如答。”《文心雕龍·神思》:“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
劉勰認為,“情”本為人類所有,自然物無所謂“情”,但在審美的心理過程中人的情感便會自覺不自覺地轉移到物上。譬如,無論春暖花開之日還是秋風蕭瑟之時,都會牽動人的感情,在觀賞自然景物之際把自己的特定情感象饋贈那樣賦予自然物,自然物引起自己的興致又象它對自己的酬謝一樣,通過心與境的交融達到了物我同一。再譬如,富于情感的藝術家,登上高山似乎山都化作自己的情,面臨大海似乎一望無際的海面都洋溢著自己的情。只有通過這種移情才能創造出美的意境,假若置身于良辰美景之中無動于衷,泰然處之,也就不會有美的創造。
所謂聯想就是由此一事物而想到彼一事物,由彼一事物又想到相關的其他事物的審美想象,通過這一橋梁構成的以少總多,以一統萬的意象。對此劉勰也有論及。《文心雕龍·物色》:“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劉勰認為,詩歌的藝術美的創造正是在移情的基礎上,通過無窮無盡的由此及彼的聯想,才能構成具有美學意義的意境。其實這也就是在現代美學中所說的藝術想象或形象思維。
美感有其共同性,這種共同性使審美成為全人類的活動,使藝術創造和藝術鑒賞在人與人之間溝通起來,但美感又有其差異性,它使藝術創作五彩繽紛,也滿足了人們在藝術鑒賞中的不同需求。劉勰論美感的共同性已如上文所論,它是全人類相通的“性情之數”,即人的共同生理和心理所構成的客觀規律,亦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劉勰還注意到了美感的差異性。《文心雕龍·知音》:“夫篇章雜沓,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圓該。慷慨者逆聲而擊節,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劉勰認為,由于美感的差異性不僅創作會有不同的風格,鑒賞也會有偏愛和異趣。
四
劉勰的美學思想在我國6世紀空前地達到了時代的高度,可謂獨步當時。對其后的美學思想也產生了重大影響,而且為后來的中國古代美學論著所難以企及。先進的理論成果總是與先進的方法論聯系在一起的。因而,《文心雕龍》美學成就的取得與劉勰掌握了比較科學的方法論分不開。
早在50年代范文瀾就已指出:《文心雕龍》既是文學批評,也是“文學方法論”〔6〕。60年代劉永濟也認為,“彥和此書,思緒周密,條理井然,無畸重畸輕之失。”〔7〕70年代楊明照也曾盛贊“他那嚴密細致的思想方法。”而后王元化、馬宏山人也都就其方法論有所論及,但專門進行探討的論文還較為少見。80年代馬白的《論〈文心雕龍〉的系統觀念和系統方法》及《從方法論看〈周易〉對〈文心雕龍〉的影響》兩文則是以新的科學方法探討《文心雕龍》的方法論的專論。他認為,“從方法論著眼,我們不難看出,貫穿《文心雕龍》全書的一條紅線便是樸素的初步的辯證思維方法。正是這種辯證思維方法,不僅使全書結構嚴密完整,而且分析剖視鞭辟入里,思想閃閃發光;也是這種辯證思維方法,引起中國美學史第一次歷史性的轉折,從而使《文心雕龍》獨立于世界美學之林,占踞極其重要的地位。”〔8〕應當說這是一個十分大膽而有見地的論斷。還有人認為,劉勰的方法論是“折衷”思想:‘擘肌分理,唯務折衷’確實是貫穿于《文心雕龍》的基本方法。這個方法要求看到事物不同的、互相對立的方面,并且把這些方面統一起來,而不要只孤立地強調其中某一方面。”“也正是由于采取‘折衷’的方法,使得劉勰對許多問題的看法是比較全面,客觀的。”〔9〕如果這里的“折衷”并非指不偏不倚調節過與不及的“折中”,而另有深意,那么,“折衷”也就是其辯證思維方法的一種含意。
總體來看,辯證思維方法是《文心雕龍》闡述其美學思想的最基本、最深層的方法,也是它取得巨大成功的原因之一。《文心雕龍》的辯證思維方法表現在劉勰論美和文學的各個范疇和命題之中。諸如美與丑、道與文、心與物、情與采、文與質、通與變、古與今、奇與正、形與神、風與骨等相對范疇及相關論斷,他都能夠“撮舉同異”(《明詩》),“左右相瞰”(《熔裁》),“會通合數”(《體性》)“棄偏善之巧,學具美之績”(《附會》),即把握它們的對立統一和相反相成。具體來說,諸如文學活動中的作家與作品的關系,作品與讀者的關系,文學創作的整體與局部的關系,文學作品的內在本質與外在形式的關系,文學風格的異同關系,創作方法的繼承與革新的關系等等,他都能夠運用辯證思維方法來加以考慮和闡述。
例如就作品與讀者的關系,劉勰是這樣論述鑒賞與批評的。《文心雕龍·知音》:“夫篇章雜沓,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圓該。”這里一方面談到作品本身的復雜情況,即文體的駁雜,內容與形式的諸多方面結合等;另一方面又談到讀者的復雜情況,即人們審美情趣和學識見聞的差異等。正是由于這兩方面的復雜情況造成了鑒賞與批評的見解多異,因而必須有一個正確的態度。這樣也就避免了片面性。
對整體與局部的關系,劉勰是這樣論述作家創作的決定性因素的。《文心雕龍·體性》:“然才有庸俊,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鄭,并情性所鑠,陶染所凝;是以筆區云譎,文苑波詭者矣。”這里劉勰視文苑為一整體,每一個作家都是一個局部,文苑的整體是由每一個作家的作品所構成的,所以出現了豐富多彩而又五花八門的局面。同時,他又視每個作家為一個整體,每個作家的創作又由他的才、氣、學、習這四個局部因素所決定,所以出現了風格各異的作品。這樣就把問題看得很全面了。
對內在本質與外在形式的關系,劉勰是這樣闡述情與采的關系的。《文心雕龍·情采》:“夫水性虛而淪漪結,木體實而花萼振,文附質也。虎豹無文,則郭同犬羊;犀有皮,而色資丹漆,質待文也。”劉勰對作品內容與形式的剖析,首先看到了它們的相互依存不可分割,接著指出了內容對形式的決定性作用,這樣就使人們對作品的構成有一個全面、透徹的認識,而且在論述中,他把理論與意象的對立統一起來,給人以十分生動形象的理解,不可不謂手段高超。
再如《通變》中的“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參伍因革,通變之數也”。則從歷史的縱向闡述了繼承與革新的辯證關系。同時,我們還應看到,劉勰的辯證思維方法是在不同角度上,不同層面上展開的,而且有其系統觀點和系統方法。
五
劉勰美學思想的哲學基礎是對儒、道、釋的博采眾長,兼收并蓄,并在汲取它們的合理內核的基礎上,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其美學思想自然也受到儒、道、釋的深刻影響。如儒家的天人合一,以意逆志,共同美感和論自然美等,道家的天道說、辯證法思想等,對此前賢已有所研究,但對其美學思想方法論淵源的研究卻有待深入和拓展。
關于劉勰美學思想方法論的淵源,60年代劉永濟就曾指出:“其思想方法,得力佛典為多。”〔10〕而后,楊明照也認為“他那嚴密細致的思想方法,無疑是受了佛經著作的影響。”〔11〕王元化和馬宏山等人則對此進一步指出是受了佛家因明學和“中道”論認識論的影響。這一點是應當給予充分肯定的,但其說憾在闡發欠詳。我國南朝佛教盛行,梁武帝曾推尊佛教為國教,而佛學中的因明學在當時的哲學領域還是一種比較先進的方法論。古印度在公元5世紀由哲學家無著和世親汲取了重邏輯和認識論的正理派的學說而構成的因明稱為古因明。古因明繼承了正理派的五支作法來進行推理,五支即:宗(論題)、因(理由)、喻(例證)、合(應用)、結(結論)。6世紀古印度的陳那及其弟子將古因明發展而為新因明,新因明推理用三支作法,三支即:宗(論題)、因(理由)、喻(例證)。比起五支作法更為簡捷明了。如:“宗”為某處有火,“因”為發現了煙的緣故,“喻”為若是發現了煙就會有火,象廚房等處。這“喻”、“因”、“宗”,其實也就相當于我們今天形式邏輯所說由大前提、小前提和結論所組成的三段論。這是一種科學的演繹推理方式,它的特點在于通過中項把大項和小項聯系起來,從兩個前提必然地推出結論,它反映了事物屬與種之間的包含關系。劉勰撰寫《文心雕龍》時正是古因明學隨佛教傳入我國的歷史時期。劉勰在定林寺依沙門僧祐十余年,精通佛典,自然也就諳熟因明,運用自如,這也就必然使《文心雕龍》說理合乎邏輯,部類分明,嚴密細致,有條不紊。
另外,佛門的“中道”說也使劉勰的理論不偏激、不片面,做到他所說的“圓照”、“圓覽”。佛典《大智度論》卷四十三:“常是一邊,斷滅是一邊,離是二邊行中道,是為般若波羅密。”佛門的“中道”論認為,“常見”和“斷見”都是偏執一端的,只有離開“常見”和“斷見”二邊而取中道,即看到事物的遷流無常和又相續不斷,才能把握真諦。這其實與儒門的倫理思想和思維方式的“中道”或“中庸”相暗合。
在《文心雕龍》中對因明和中道的運用,可以說俯拾皆是。《原道》中的“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無文?”便是明顯運用因明所作的演繹推理。《序志》“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便是對因明學中屬種關系劃分的運用。正因如此,所以全書在整體上“上篇以上,綱領明矣”,“下篇以下,毛目顯矣”。至于“中道”論也是貫穿全書,《序志》批評“魏《典》密而不周,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巧,《翰林》淺而寡要”,卻又不無自負而自信地說,“豈好辯哉?不得已也”。那么,他不同于他人的立論方法就在于“彌綸群言”,“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衷”。但是,他又并非不偏不倚,騎墻式地“折中”,而是“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茍同地,理自不可同也”。其“中道”的核心還在“勢”與“理”。
《文心雕龍》美學思想方法論的第二個來源是以《周易》為宗的儒、道、玄各學派中的比較科學的思維方式和方法論。對此一來源,80年代之前人們關注不夠,專門研究甚少,范文瀾和王元化等人對《文心雕龍》繼承《周易》中的某些觀點,曾有所提及,但尚未從方法論的角度來加以評說。馬白的《從方法論看(周易)對《文心雕龍》的影響》首辟此說并加以探求,他說:對劉勰而言,“蘊含于《周易》、《老子》、《莊子》等典籍中的儒則是他辯證思想的重要淵源。”〔12〕該文從劉勰分析文學現象本身的矛盾,提出一系列對立統一內容的命題,指出了他對《周易》中“分而為二”的思想方法的運用;從劉勰考察文學發展的內在規律性,勾勒“變動不居”的思想方法的運用;從劉勰辨別文學發展史的輪廓,指出了他對《周易》中事物的異同,深入揭示藝術思維規律,建立完整的文體論,指出了他對《周易》中“方以類聚,物以群分”的思想方法的運用。這些都是頗為深刻的。關于“分而為二”的觀點和方法,除貫穿于劉勰的文學本體論、創作論、風格論和批評論中而外,似還應補充上:劉勰對創作與鑒賞、批評中的主觀因素的辯證思維,即對主觀因素的對立統一問題的分析,也是運用了“分而為二”的觀點與方法。關于主觀因素中的對立,《周易·系辭》:“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運用此法,劉勰在《體性》中分析創作風格的不同時,認為由于作家“才”、“氣”、“學”、“習”的不一,“則數窮八體: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四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在《知音》中分析鑒賞與批評中的不同見解時,認為“知多偏好,人莫圓該。慷慨者逆聲而擊節,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這一切情況都是由“分而為二”的方法推演而出。關于主觀因素統一方面,《周易·系辭》:“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運用此法,劉勰在《體性》中分析不同創作風格的相反相成時,認為“雅與奇反,奧與顯殊,繁與約舛,壯與輕乖”,“八體雖殊,會通合數,得其環中,則輻輳相成”。這是它們統一的一面。在分析鑒賞與批評中又需有大體一致的標準時,他于《知音》中又認為,“無私于輕重,不偏于憎愛,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矣”。這“衡”與“鏡”則是它們統一的一面。只有把握創作與鑒賞、批評中主觀上的對立與統一,才能全面地、客觀地把握創作與鑒賞、批評,這其實也就是《周易》中的“分而為二”。另外,劉勰對儒、道、釋、玄的認識,也是把握了“見仁見智”和“殊途同歸”這兩面的,因而能有一個空前透徹的看法。
六
我們認為《墨經》中墨家的形式邏輯應當是《文心雕龍》方法論的第三個重要來源。這一點似乎并未引起人們應有的注意。墨家的形式邏輯大體分為六個部分:明辯,言法,立名,立辭,立說,辭過。所謂“明辯”,《墨子·小取》說:“夫辯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異同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云云。“明是非之分”即確立是非的標準,否則無是非可言;“明異同之處”即在“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復雜事物中,把握同在何處,異在何處。他把“同”分為四類:“重同”即二名稱一實體,“體同”即部分在全體之中,“合同”即共同組成為一集體,“類同”即以類相從而同。“異”也分為四類:“二”卻二必異,彼不是此,此不是彼,“不體”即不由“兼”分出,不連屬之體,“不合”即不同所,集合的范圍不同,“不類”指分屬各類。“察名實之理”即考察名與實的關系,概念與對象的關系,思維與存在的關系。總之,“明辯”講邏輯的對象意義。
所謂“言法”,《墨子·非命上》說:“言必立儀”,“言”是立論,“儀”是法度。確立思維的兩大原則,即理由原則和同異原則。理由原則是“立辭必明其故”,同異原則包括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等。《墨子,經上》說:“同異而俱于之一”,這是同一律,大體如我們所說在同一思維過程中,一個思維形式保持自身同一。《墨子·經下》說:“彼彼、此此與彼此同,說在異”,這是矛盾律,大體如我們所說在一個思維過程中,一個思維形式不能既是A又是非A。《墨子·經下》還說:“合與一,或復否,說在拒”,這是排中律,大體如我們所說在一個思維過程中,一個思維形式不能既不是A又不是非A。總之,“言法”是講思維規律。
所謂“立名”,《墨子·小取》:“以名舉實”,即通過下定義來確定概念的內涵與外延。他把“名”劃分為三種:達名,即范疇;類名,即普通概念;私名,即單稱概念。至于下定義的方法,《墨子·大取》又劃分為三種:“以形貌命者”,“以居運命者”,“以舉量數命者”。確定概念的外延離不開對概念的分類即屬、種劃分,《墨子·經下》:“區物一體也,說在俱一唯是。”這就是說要把同一屬的事物劃分為若干種。總之,“言辭”是概念論。
所謂“立辭”,《墨子·小取》:“以辭抒意”,即聯合兩個概念來反映事物的本然的聯系,屬判斷論。所謂“立說”,《墨子·大取》:“夫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者也。”即演繹推理。“故”類于因明之“因”,“理”類于因明之“喻”,“類”類于因明之“宗”。《墨子·經下》:“在諸其所然未然者,說在于是推之。”即歸納推理。所謂“辭過”則為謬誤論。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運用墨家的形式邏輯之處也貫穿于全書。如關于“明辯”中的“明是非之分”,即確立是非標準,劉勰論創作與鑒賞、批評所確立的《宗經》“六義”和《知音》“六觀”即是非標準。“明辯”中的“明異同之處”,即把握同在何處,異在何處,《序志》所說“同之與異,不屑古今”的方法就本源于此。再如關于“立名”中的屬種分類“區物一體也,說在俱一唯是”,《序志》所說“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即是此法的運用,劉勰把天下文章分為“文”、“筆”兩屬,有韻之“文”和無韻之“筆”又各分為20種,每種里又有子目,如《明詩》中再將詩分為四言、五言、雜言、離合、回文、聯句等,十分細密。“立名”中的“以名舉實”下定義并以實加以說明,《序志》所說“釋名以彰義,選文以定篇”即是此法的運用,劉勰在論及每種文體時都首先下定義加以規范,并例舉典型篇目加以說明,如《明詩》“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再如“立辭”中“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的演繹推理,《物色》所說“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一葉且或迎意,蟲聲有足引心。況清風與明月同夜,白日與春林共朝哉!”即是此法的運用。“立辭”中“在諸其所然未然者,說在于是推之”的歸納推理,《比興》中“宋玉《高唐》云:‘焱焱紛紛,若塵埃之間白云’,此比貌之類也;賈生《鵬賦》云:‘禍之與福,何異糾纏’,此以物比理者也;王褒《洞簫》云:‘優柔溫潤,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聲比心者也;馬融《長笛》云:‘繁縟絡繹,范蔡之說也’,此以響比辯者也;張衡《南都》云:‘起鄭舞,繭曳緒,’此以容比物者也。若斯之類,辭賦所先,日用乎比,月忘乎興,習小而棄大,所以文謝于周人也。”即是對此法的運用。
劉勰的美學思想及其方法論都空前地達到了時代的高度,它不僅對我國古代美學思想的發展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而且對我們今天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美學理論體系也有著重要意義。而我們對這方面的研究只能說是翻開了新的一頁,而決不是它的終結。(收稿日期:1995年12月2日)
注釋:
〔1〕胡學遠,趙伯英:《“心哉美矣”》,《蘇州大學學報》1984年第3期。
〔2〕易中天:《劉勰論美的原則》,《武漢大學學報》1982年第1期。
〔3〕牟世金:《雕龍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294頁。
〔4〕〔8〕〔12〕馬白:《美學縱橫論》,中外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352、306、310頁。
〔5〕《馬克思恩格斯論藝術》(一),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年版,第244頁。
〔6〕范文瀾:《中國通史》,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531頁。
〔7〕〔10〕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頁。
一、何為實體論思維
所謂“實體論思維”,實際上是西方哲學傳統中帶有普遍性的一種思維方式。實體,按照傳統哲學的定義,就是一種僅依賴自身而不依賴他物而存在的東西。實體最早由亞里士多德提出,他認為世界是一個有無限多實體組成的世界,這些實體作為不同屬性的載體彼此獨立存在。笛卡爾也提出了自己的實體說,他認為世界萬物的本原是兩個,即心靈和物體。心靈是精神實體,物體是物質實體,這兩者彼此獨立互不依賴。同時,笛卡爾還認為人的肉體和精神是互相分離的,肉體必須附著于“理智性實體”才能存在。斯賓諾莎對實體也有過論述。他反對笛卡爾的二元論,認為實體只有一個,那就是獨立存在的唯一的自然界。在他看來,實體是萬物的始基,它獨立存在,非別物所產生,宇宙間除了實體及其特殊狀態以外不能有別的東西。
當然,實體論主要是指一種思維方式,并不僅限于提出過實體范疇的理論。早在柏拉圖那里,實體論思維就已經形成了。柏拉圖雖然沒有明確提出過實體這一范疇,但是他提出了理念論,認為理念就是事物的最終原因。柏拉圖所說的理念在他的邏輯體系中就是一個獨立自足的實體性思維抽象物。這也是一種實體論。
實體論在西方思想史上經歷了一個不斷演變的過程。在近代以前的思想家那里,實體還僅僅是一種外在于人的存在,并且往往帶有自然物質觀或神學色彩。到了近代,隨著三體意識的覺醒,實體的內涵開始從外在的自然抽象物或神學抽象物漸漸演變為主體性抽象物。比如,黑格爾曾經明確提出應該把實體理解為主體,這是早期的實體概念與近代主體概念的結合。由于黑格爾同時也把實體理解為理念的自身運動,所以他的主體也成了理性意義上的主體。在黑格爾之后,隨著現代人本主義的崛起,這種理性實體論漸漸被非理性實體論所代替。如叔本華認為,世界的本體是意志。意志在此實際上就是一個被實體化的非理性“存在物”。
實體論的產生和發展雖然開辟了傳統哲學的新方向,但是它也造成了許多思維上的誤區。首先,由于實體在邏輯上是一種自為自足的抽象存在,所以實體論思維往往是主客二分的。因為在實體論思維中,主體往往被視為一種實體,客體也往往被視為一種實體,主客之間的統一性關聯必然因此被割裂開來。近代哲學的二元論傾向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與此思維方式密切相關的。同時,也正由于此,人們對自然與人的關系的認識就常常陷于無法調和的矛盾中:過于強調自然的獨立性,容易導致機械決定論,從而遮蔽人的主觀能動性;而過于強調主體的獨立性,則又容易使主體的地位被無限拔高,導致主體意識擴張性危機。
其次,實體論思維在理論上往往是形式化的。隨著思維對象被作為某種實體性存在物,它也產生了與之互相匹配的邏輯方式——形式邏輯。形式邏輯也是一種實體性邏輯。比如矛盾律、排中律,它們反映的往往是實體性對象或概念之間知性的、直觀的聯系。由于形式邏輯在前提中默認了概念、命題與實在現象之間的對應關系,所以,它在自然科學中往往是有效的,但在哲學思維中卻有一定的效用限度。因為在哲學理論中,許多概念的所指并不是一個實在對象,而是一個思維的抽象,比如像“規律”、“至善”、“意志”等等,他們并不像“桌子”、“石頭”等實指性概念那樣在現實中可以有一個獨立的對象。當人們把這樣一些虛指性的概念范疇直接運用于形式邏輯時,就容易不自覺地割裂了概念與現實的關系,使概念與概念的連接成為空洞的實體性形式,從而也使得判斷與命題不能真正反映現實事物之間的感性關聯。
再次,實體論思維往往是認識論的。由于實體論思維慣于把要研究的事物作為一個獨立的對象來考察,這樣它就在思維的前提中已經先行把自我(人)獨立出來,從而也就把要研究的事物作為一個已然的獨立存在物(實體)來認識。由此它也就先行地陷入到主客二分的認識論框架中去了。理論反思中的對象并不完全等同于客觀實在,更不完全等同于自然科學中的認識對象,如果不能自覺意識到這一區別,就會由于限于主客二分的自然主義思維而割斷了二者最為原始的統一性。此外,理論思維中的形式邏輯本身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這種認識論傾向。由于形式邏輯在大多數情況下表達的是概念與概念之間的直接聯系,命題、推理和判斷構成了它的主要形式,相應的也就形成了一種知識性的結論,它指的就是概念之間的知識性關系。但是,知識性研究并不能完全窮盡理論思維本身的目的。因為思想理論在更多的時候不是去認識客體獲取知識,而是從人與世界原初性的生存關聯中澄明生存的價值和意義。
由實體論思維的以上幾個特點可見,實體論思維具有自己的邏輯邊界,在理論研究中,一旦忽視了這一邊界,很容易會造成認識的失誤。中國當代美學的西學淵源決定了它的許多問題和誤區也正是由此造成的。這一點在傳統實踐論美學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二、實體論思維在傳統實踐論美學中的表現形式
(1)理論的實體化
實體論思維在形式上首先表現為理論的實體化,它包括范疇的實體化、命題的實體化。對于這種現象,近年來我國美學界也有所反思。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美”是主客之間的關系性范疇,而不是一個實體性范疇;美學研究也應當從關注實體范疇轉向關系范疇的研究。但是,從美學界整體的研究現狀來看,這種反思還遠遠不夠。比如,在傳統實踐論美學中,“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是兩個使用頻率很高的范疇,人們現在也經常用它們來解釋審美現象的內在機制。但是,在許多人的理論表述中,好象規律在客體對象這一邊,目的在主體人這一邊,兩者的統一就是雙方的結合。這種理解顯然把目的與規律看作是兩個獨立的實體性存在了。雖然人們也在言說兩者的統一,其實卻已經把它們在更為原始意義上的統一性割裂了。事實上,人的審美心理結構本身就表現為具有規律性的形式,因此規律性就已內蘊于由這一心理結構所形成的目的當中,兩者并不僅僅是一主一客的關系,也不存在一個明顯的分而又合的情況。
當多個這樣被實體化的范疇被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必然會導致某些理論命題甚至整個理論體系的實體化。比如,傳統實踐論美學往往用“自然的人化”、“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等理論命題來規定美的“本質”,但在這一規定之后,卻仿佛再也沒有能力對此作出更深入的說明了。由此我們不能不說,傳統實踐論美學在某些方面已達到了它的邏輯邊界,在這一邊界之內,它已無力對人和自然之間的感性的、歷史的聯系作出更為詳細的考察了。問題的實質正在于,“自然的人化”、“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等命題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被當成了一種可以被隨意填充的實體性框架,它們可以被用來解釋任何審美現象,但是往往正因為此,這些命題也就在某種程度上被形式化了。從發生學的意義上講,美感的形成是實踐中的受動感被人的心理調節機制協調后的結果。而這一點在上述幾個理論命題中是很難解讀出來的。我們看到,對美的認識在此并沒有被還原到一種真實的具體,反而愈加墜入了一種抽象。當所有審美現象都被塞進這一實體性框架的時候,自然與人之間豐富的感性關聯也就在某種程度上被簡化了。
這里的問題并不在于我們的理論是否引用了馬克思的“自然人化”等等哲學術語,而在于如何理解這些術語才能保證它們最為原始的意義。當我們的理論家在毫無節制地使用這些術語時,有很多人并沒有清醒地意識到要對其理論前提進行必要的澄明。這一前提就是,人與世界的原初性關聯并不是概念的,邏輯的,而是前概念和前邏輯的。換言之,人與世界之間的關系從根本上來說并不是理論的、認識的,而是實踐的、生存的。一旦某種概念和命題被當成可以到處套用的實體性框架,那么概念和命題的這種原始性前提便極有可能被遮蔽。傳統實踐論美學中的許多基本命題正是在沒有進行內涵的徹底清理的條件下被保留下來的。
(2)實踐的實體化
馬克思創立的實踐唯物主義擺正了邏輯思維與實踐的關系,從而也顛覆了傳統實體論思維方式。然而,在我們過去的美學研究中,實踐這一范疇長期以來并沒有得到充分完整的理解。許多美學工作者對實踐的理解并沒有完全擺脫實體論思維的痕跡。此種現象也仍然存在于當前的美學理論中。
關于傳統實踐論美學對實踐的規定,可以追溯到李澤厚先生曾經對此所做的闡釋。在他看來,實踐也就是自然的人化,它是一種“物質性的客觀現實活動”。(注:李澤厚:《美學三書》,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478頁。)在這一活動中,人類“依照客觀世界本身的規律,來改造客觀世界,以滿足主觀的需要”。(注:李澤厚:《美學三書》,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479頁。)
在此,李澤厚先生對實踐的認識存在兩點誤區:第一,由于他對實踐僅僅從物質性上來規定,人的感性的、非理性活動在實踐中的重要意義并沒有充分彰顯出來。當然,人的實踐也就是一種客觀性的物質活動,但是,這種物質性決不是自然實體意義上的物質性,而是內涵著人的感性活動的物質性。所以,實踐,就其存在而言,雖然是一種客觀性的物質活動,但它卻并非實體性的物質性活動,而是包含著人的情感和意志等非理性因素在內的整體性的生存活動。因此,僅就本體論的意義而言,與實踐連為一體的人的情感和意志等因素往往處于更為始基的層面上。人的實踐活動更多的是由情感和意志作為先導來促成的。這一點,傳統實踐論美學顯然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盡管李澤厚先生也一直都在強調感性,但由于實踐在此更多地成了單一的物質性活動,實踐也就被不同程度的實體化了,感性的本體論內涵也由此并沒有被完全突顯出來。
第二,李澤厚先生在表述規律的客觀性時認為,規律是屬于客觀對象“本身”(注:李澤厚:《美學三書》,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478頁。)的,人的實踐活動只不過是將其發現出來并按照它來改造世界。可以看出,在這一認識前提中,李澤厚先生已經預設了一個外在于人的所謂“純粹客觀”的規律。嚴格說來,這種純粹的客觀性已經成了一種被實體化了的抽象性。
如果我們從人的、實踐的感性活動來思考自然,那么,除了原始意義上的自然物及其規律之外,人化自然并不是完全外在于人的純粹客觀的東西,它只能存在于主客統一的實踐過程中,而且是不斷生成著的。所以,從實踐論的意義上來說,在人類社會內部并不存在一個脫離了人的目的的、純粹的客觀世界,因而,相對于人化自然而言,也并不存在著一個純粹客觀的規律在等著人去認識。規律本是內在于主客統一的生成性過程中的,它并不是僅僅屬于客觀對象“本身”的實體性存在物。人的需要和目的在一定意義上也是內在于這一規律中的。當李澤厚先生認為客觀世界“本身”存在著一個“客觀的規律”,而人只不過把它發現出來并按照它去行動的時候,他只是從認識論的意義上把“規律”不自覺地當成了一種認識對象,一種外在于人的實體性存在物,這樣一來,人與客觀世界的原初性關聯也就被潛在的認識論思維所切斷了,實踐的本體論意義也由于認識論視角的限制而無法完全彰顯出來。由此,傳統實踐論美學向舊的實體論思維方式的退回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3)人的實體化
在傳統實踐論美學中,隨著客觀世界與客觀規律被隱在地當成兩種實體性存在物,自然的人被實體化也就是不可避免的命運了。因為,一旦把客觀規律當成了某種外在于人的純粹的客觀存在,那么人與世界之間的原始性關聯也就被割裂了,人也相應地成了一個被封閉起來的“實體”。這里也首先涉及到是對“自然的人化”這一重要命題中的“人”的理解。
傳統實踐論美學在用“自然人化”說解釋美的成因時,它更多地將視線轉向了人對自然的能動的對象性,而對于人的受動性卻往往視而不見。這就是說,傳統美學理論往往把人僅僅看作只具有能動性而不包含受動性的一個實體性存在了。比如,李澤厚先生認為:“要真正由現實事物來考察美、把握美的本質,就必須從現實(現實事物)與實踐(生活)的不可分割的關系中,由實踐(生活斗爭)對現實的能動作用中來考察和把握,才能發現美(包括自然美)的存在的秘密”。(注:李澤厚:《美學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年第1版,第144頁。)很明顯,他在此把美完全看成了人的“能動性”的一種表現。從思想淵源來看,這種只強調能動性的主體觀是和近代哲學中的實體論主體觀一脈相承的。西方近代哲學的肇始者笛卡爾就曾經把主體“我”看作一個實體,由于這種實體性主體具有完全自足的獨立性,所以它必然具有一種自足的能動性。一切只有經過“我思”的絕對能動性才能取得認識上的合法性。黑格爾也曾經提出“實體就是主體”這一命題,并將主體理解為外化自身同時又返回自身的活動。這種“外化”在黑格爾那里正是以一種無所不在的能動性表現出來的。而這種能動性就是實體在傳統形而上學中所固有的特征。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費爾巴哈才在批判黑格爾的基礎上補充道:“自我是有形體的,這只是等于說:自我不僅是某種能動的東西,而且也是受動的東西。”(注:費爾巴哈:《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1版,第91頁。)當然,費爾巴哈的主體觀由于僅僅局限于一種表面的直觀,所以他仍然沒有為主體概念奠定起真正的存在論基礎。真正把這一基礎建立起來的是馬克思。馬克思曾經繼承了費爾巴哈的這一思想,但是對其進行了實踐論的改造。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指出:“說一個東西是感性的即現實的,這是說,它是感覺的對象,是感性的對象,從而在自身之外有感性的對象,有自己的感性對象。說一個東西是感性的,是說它是受動的。”(注: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版,第107頁。)由此可以看出,馬克思所說的“對象化”并不只是能動性的對象化,而且還是受動性的對象化。人的“這些器官同對象的關系,是人的現實的實現(因此,正像人的本質規定和活動是多種多樣的一樣,人的現實也是多種多樣的),是人的能動和人的受動,因為按人的方式來理解的受動,是人的一種享受。”(注: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版,第85頁。)脫離了受動性,人的感覺,感覺的人性只能被實體化為一個抽象的“物”,因而真正的感性也就根本不能生成。
馬克思的對象化理論正是對傳統實體性主體觀的一次徹底瓦解。但是,受傳統實踐論美學中的實體論思維方式的影響,我國美學界至今仍然有不少人誤讀了馬克思的對象化思想,以至于把美完全當成了人類證實自己能動性的象征。許多人在無意識中就把“自然的人化”當成了僅具有能動性的“人化”。此種缺少了受動性的“人化”實際上是把人看成了一個僅僅向外無限擴張的“實體”。這種“實體”對于外部自然而言必然是封閉的,由此,人與自然之間雙向回環的進化過程則完全被阻斷了,人已經被貶低為一種缺乏生命的實體之物。海德格爾指出:“人之本質的高貴并不在于:人是實存者的實體而成為存在者的‘主體’,以便作為存在的統治者讓存在者之存在狀態(Seiendsein)消融在那種被過于聒噪地贊揚了的‘客體性’中。”(注:海德格爾:《路標》,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1版,第388頁。)所以,只有打破那個能動性的、單一的實體性主體,將其與受動性聯系起來,我們才有可能更加完整地破解審美之謎。
(4)歷史的實體化
感性受動性的存在是人的歷史性的一個重要前提。一個實體性的東西由于它抽象的獨立自足性是不具有歷史性的。一旦傳統實踐論美學把人理解為一個僅具有能動性的實體性主體,它也就在某種程度上把人的歷史性也拔除了。同時,受實體論思維方式的影響,傳統實踐論美學在考察歷史時,往往把歷史當作一個已然的對象來認識,而對歷史與人的原初性的生存論關聯卻往往疏于前提性的澄清,由此也造成了人與歷史的疏離。因為歷史永遠是人與對象世界相互作用的歷史,歷史就在人的生存活動中展開,人在任何時候本身就已經寓于歷史中了。如果把歷史僅僅當作實體性的對象來看,那么也就等于把歷史置于與自然科學的研究對象一樣的地位了,歷史與人的生存論意義上的原初性關聯也就在不知不覺中跟著喪失殆盡了。
也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在傳統實踐論美學中,歷史與人之間的生存論關聯便一直被對象性的實體性關聯所籠罩著。在這里,衡量歷史的尺度不是人的整體的生存境遇,而是某種外在的生產力,一般的實踐活動。比如,李澤厚先生就曾經認為,“因為人類的社會實踐活動越來越廣闊、深入,使社會實踐活動過程和產品成果不斷發展擴大,在不同的時代,形成不同的社會美的標準、尺度和面貌。農夫欣賞自己在后園里種的蔬菜(朱光潛《文藝心理學》的著名例子),今天我們欣賞規模巨大的工程”(注:李澤厚:《美學三書》,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487頁。)但是,我們這里要問的是,農夫欣賞蔬菜與我們欣賞巨大工程這兩種審美之間的不同,是否僅僅就在于兩個時代的實踐活動和產品成果的不同呢?這種不同又該如何來定性呢?顯然,僅僅籠統地指出不同時代實踐活動的差異性,不僅不足以彰顯審美的歷史性,反而還會使這種歷史性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在馬克思那里,評價歷史的標準并不單在于外在的生產力或一般的實踐活動,它是和人的感性生存始終聯系在一起的。這種感性關聯的歷史性變化不是量的延續,而是伴隨著質的飛躍。小農經濟條件下的社會關系不同于現代工業經濟條件下的社會關系,因而處于這兩種條件下的審美內涵也不同。馬克思就曾經指出,在土地所有制處于支配地位的所有社會形式中,自然關系還是占優勢的。在資本占統治地位的社會形式中,社會歷史所創造的因素則占支配地位。這種區別會決定人們的感性心理的不同。從根本上來說,人類現代審美心理的形成取決于現代工業,而不取決于傳統農業,正如馬克思曾經說過的那樣,“工業的歷史和工業的已經生成的對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開了的關于人的本質力量的書,是感性地擺在我們面前的人的心理學;……如果心理學還沒有打開這本書即歷史的這個恰恰最容易感知的、最容易理解的部分,那么這種心理學就不能成為內容確實豐富的和真正的科學。……工業是自然界對人,因而也是自然科學對人的現實的歷史關系。因此,如果把工業看成人的本質力量的公開的展示,那么自然界的人的本質,或者人的自然的本質,也就可以理解了”。(注: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版,第89頁。)
但是,傳統實踐論美學在對美的歷史尺度進行闡釋的過程中,不僅很少對農業文明下的審美現象和工業文明下的審美現象作出本質的分別,而且也很少對工業下的審美現象與私有制的關系作出必要的考察。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抹煞了美學的歷史性品格。在此情況下,由于用來衡量審美現象的歷史尺度僅僅是一種抽象了的生產力,一種均質化的實踐活動,歷史也因此蛻變為一個實體性的歷史。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正在于,傳統實踐論美學始終沒有徹底地將歷史作為人的生存的一個內在維度來考察,以至于歷史成了某種外在于人的對象性的東西(實體)。在此,人與審美對象之間的歷史性關聯并沒有被凸顯出來。
同時,也由于這一歷史性的缺失,美在傳統實踐論美學中也往往被當成了一種自足的實體性價值。在這里,“美和審美”被看作“一切異化的對立物”。(注:李澤厚:《美學三書》,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516頁。)然而,歷史性本身就意味著價值上的有限性。審美與異化在歷史中并不僅具有對立性,它們是既對立又統一的一對矛盾。具體說來,在私有制被揚棄之前,許多自然物對于人的感性心理來說還帶有一種異己因素,因此,人們對于客觀世界的感覺也部分地被異化了。但是,歷史地來看,這種異化在一定程度上對于美(或審美)的形成又是必要的。關于這一點,馬克思做過相關的說明:“通過工業——盡管以異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學的自然界。”(注: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版,第88頁。)馬克思之所以在批判資本主義的同時還強調了它對于人類歷史的進步作用,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并沒用簡單地將異化作為一個單純否定性現象而加以拒斥,而是看到了人的進化正是從這一異化的狀態中展開來的。由此也可以說,在一定歷史時期,人的一部分審美能力也是在異化的狀態中發展起來的。不經過否定性的異化,人的審美感性也就無法達到更高層次的豐富性。
關鍵詞:阿恩海姆;格式塔;心理學美學;視覺動力
格式塔心理學美學被認為是現代兩個影響最大的心理學美學流派之一。雖然在阿恩海姆以前,格式塔心理學派的一些代表人物已經開始把格式塔心理學的許多基本原理運用于藝術研究,但使格式塔心理學美學大放異彩的卻是阿恩海姆,他被公認為是格式塔心理學美學的主要代表人物。無論從中國,還是國外來看,可以說阿恩海姆對視知覺形式的研究,已經成了美學和藝術理論的重要資源。
一、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研究存在的問題
總體來說,國內學者對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介紹、評述,主要是把他當作格式塔心理學的形式理論在藝術領域的闡釋者來對待的,而沒有注意到其美學思想已經將視覺完形形式理論“動力化”了,因此,對其視知覺形式動力理論沒有給予應有的關注。主要原因是國內的一般學者對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研究大都建立在《藝術與視知覺》(1954)和《視覺思維——審美直覺心理學》(1969)這兩部著作上。在對《藝術與視知覺》(1954)的理解上,大多數學者主要關注視知覺的“完形”傾向,而沒有對視知覺形式動力進行深入的研究。一般對《視覺思維——審美直覺心理學》這部著作也只是關注視覺與思維的問題,而沒有從視知覺形式動力之于視覺思維的重要意義這個角度來審視。盡管國內有的學者對阿恩海姆“張力”理論給予了充分關注,但沒有發現他在1974年再版的《藝術與視知覺》中已用“動力”代替了“張力”的核心概念的情況。因此,國內學者一般在論述阿恩海姆美學思想時,大都談的是他的“張力論”,而不是“動力論”。
美國天普大學教授IanVerstegen在“Arnheim,GestaltandArt”一書中,對知覺動力理論在繪畫、啞劇、音樂以及詩歌等藝術門類中的具體體現進行了探討,但沒有從視知覺形式的形成和建構的動力機制這個角度對阿恩海姆藝術理論進行研究。
二、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發展的三個階段
阿恩海姆在70多年的學術生涯中,幾乎一直在從事把格式塔心理學理論系統應用于藝術領域這項工作。他使格式塔學派這門新興的心理學在藝術領域的闡釋變得完善和豐富起來。
在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發展過程中,他的研究重心也發生過改變,主要呈現為三個階段。簡單地說,第一階段是從柏林大學到《藝術與視知覺》(1954)的出版,他的研究重心側重于探討藝術形式與視知覺之間的關系,通過揭示視知覺的簡化傾向和組織本能來揭示“完形”性質。此間,“力”已經作為核心概念進入其中,他已經清楚地認為每一個視知覺形式都是一個“力”的式樣,但他更多地是在分析式樣中的“力”。這些思想集中反映在《藝術與視知覺》(1954)一書中。第二階段是在《藝術與視知覺》(1954)出版后大約10年左右的時間段,他把研究重心放在揭示視知覺的思維本質上,著重探討了視知覺具有思維的性質,試圖彌合感性與理性、感知與思維、藝術與科學之間的裂縫。1969年出版的《視覺思維——審美直覺心理學》一書就是這種思想的集中反映。在這本書中,他用大量事實闡明了“動力”之于視覺思維的重要作用,“力”或“動力”在視覺思維中的創造和內在機制。第三階段是從20世紀70年代以后,這時他已不再更多地考慮知覺與藝術問題,而是對知覺動力在具體藝術中的表現做了更多地思考。這種思想反映在他的一系列重要論文和著作中,主要有《形狀的動力》(論文,1966)、《建筑形式的視覺動力》(1977)、修訂版的《藝術與視知覺》(1974)以及《中心的力量——視覺藝術構圖研究》(1982/1988)等。
三、“力”的理論在阿恩海姆美學思想中的核心地位
盡管阿恩海姆美學理論研究重心有上述的轉變,但這三個主要階段都是以“力”為核心展開的,即他的視知覺“完形傾向”理論、“視覺思維”理論以及藝術表現理論等主要理論都是建構在“力”的理論基礎之上的。“力”這一理論核心思想貫穿于他美學思想的始終。因為在阿恩海姆看來,藝術是建立在知覺基礎之上的,而知覺又存在著“知覺力”和對于“力”的結構的組織、構建,因此,力的式樣和結構對于藝術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力”的概念構成了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基石。
阿恩海姆在著作中主要使用過四種“力”的概念,即“forces”、“tensions”、“dynamics”和“power”。“forces”是“力”,指的是由視覺對象的形狀和構型所生成的力[1]。“tensions”是“張力”,是指物體間或物體各部分之間的聚合力,有強度但沒有方向。“dynamics”是“動力”,是指在視覺對象中知覺到的有方向性的張力(directedtension),它的載體是矢量(vectors)[2]。“有方向性的張力就是我們討論視覺動力時所要討論的東西,它是形狀、顏色和運動中的固有屬性,不是通過觀賞者憑借自己記憶中的想象加給知覺對象的東西。”[3]而“power”的意思是“力量”,主要是指視覺式樣本身及其組合所形成的視覺沖擊力。他在《中心的力量——視覺藝術構圖研究》這部著作題目中的“力量”用的就是“power”。雖然“力”這個核心概念貫穿于他美學思想的始終,但在其思想發展的三個階段,“力”的概念卻有了微妙而重要的變化。
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第一階段側重于探討藝術形式與視知覺的關系,通過揭示視知覺的簡化傾向和組織本能來揭示“完形”性質。阿恩海姆在他的成名作——《藝術與視知覺》(1954)中有這樣一段富有深意的表述:“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們要求人們首先要記住:每一個視覺式樣都是一個力的式樣。正如一個活的有機體不可以用描述一個死的解剖體的方法去描述一樣,視覺經驗的本質也不能僅僅通過距離、大小、角度、尺寸、色彩的波長等去描述。這樣一些靜止的尺度,只能對外部‘刺激物’(即外部物理世界送到眼睛中的信息)加以界定,至于知覺對象的生命——它的情感表現和意義——卻完全是通過我們所描述過的這種力的活動來確定的。”[4]由此看來,“力”具有重要意義。這種重要意義從此段文本中可概括為三個方面:
第一,“每一個視覺式樣都是一個力的式樣”,這意味著“力的式樣”是視覺形式的基本性質;
第二,只有在是“力的式樣”的情況下,形式才是“活”的式樣,此意味著“力”的概念與“活的”有關,與“死的”、“靜止的”對立;
第三,更為重要的是,“力”的概念與“知覺對象的生命”與“情感表現和意義”有關,因為“知覺對象的生命”即“情感表現和意義”是“力”的活動所確定的。阿恩海姆正是基于這種思想開始構建他的藝術理論大廈的。阿恩海姆基于格式塔心理學理論,在《藝術與視知覺》(1954)中,主要把視知覺形式揭示為“力”的式樣。同時,它們又都具有“完形”性質。從而為他的美學思想大廈奠定了基礎。
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第二階段側重于揭示視知覺的思維性質,也即著重探討是否存在知覺層面上的思維問題。因此,視知覺中的“力”的作用和功能,也就更多地與視知覺層面的思維關聯在了一起。在阿恩海姆看來,視覺思維其實是一種直覺認識。在這部著作中,他用大量事實闡明了視知覺形式動力就是一種思維活動,從而論述了視覺具有思維功能并描述了視覺思維機制。同時,《藝術與視知覺》一書中的視知覺形式建構的完形傾向,在《視覺思維》一書中越來越多地被凝縮為一種視知覺形式動力理論,成了全書探索的理論核心。
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第三階段側重于探討知覺動力在具體藝術中的體現和表現。從20世紀70年代以后,這時阿恩海姆已不再更多地考慮知覺與藝術問題,而是對知覺動力在具體藝術中的表現做了更多地思考。在1974年《藝術與視知覺》修訂版中,阿恩海姆作了這樣的表述:“非常明顯,如果對我們所見的東西僅從尺寸大小、形狀、波長以及速度來描述,就不會公正地對待我們的所見。形狀、顏色以及事件等的動力屬性已經被證明是一切視覺經驗不可分離的方面。如果承認這樣的動力是直接及普遍地存在,我們不僅可以把自然物體及人工制品描述得更為完善,而且我們也明確地得到了通向探詢‘表現’之路。”[5]綜上,我們可以看出,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三個階段在揭示視知覺完形形式的建構過程中,都是以“力”為核心展開的,因此可以說,“力”的理論構成了阿恩海姆完形形式理論的基石。而且我們也可以初步看出,在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的發展過程中,“力”這一理論核心思想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即他越來越強化了“力”在視知覺完形形式建構中的作用,并使視知覺完形過程“動力化”了。也就是說,視覺藝術中的視知覺活動的完形傾向被轉換成了一種具有思維性質的視知覺形式動力理論——視知覺形式的形成和建構的動力機制。由此看來,阿恩海姆美學思想更多地將格式塔發展為一種動力建構機制。
四、阿恩海姆美學思想核心概念的轉變
阿恩海姆在1954年版《藝術與視知覺》中,他主要使用的是“forces”(“力”)和“tension”(“張力”),并給予了“張力”以核心地位。系統地闡述了形狀、色彩、位置、空間和光線等知覺范疇中所包含的種種能夠創造張力的性質,并以“張力”為主題作為書中重要一章。可見,他把“張力”放在了理論核心位置上。而在1974版《藝術與視知覺》中,卻把第9章的標題“張力”換成了“動力”,而且“dynamic(動態的、動力的)”以及“dynamics(動力)”在書中俯拾皆是。“張力”的理論核心位置讓給了“動力”。
在1954年版本中,阿恩海姆說:“我個人認為,只有當視覺經驗到張力之后,才會有這種動覺感覺。換言之,張力是視知覺首先經驗到的。”[6]以及,“如果我們想要通過直覺的觀照能力或是通過清晰的分析步驟去理解一件藝術品,就必須首先分析那種將作品的主題建立起來、并指出作品存在的理由的緊張力式樣。”[7]
在1974年版本中,他卻是這樣說的:“視覺經驗是動力(dynamic),這個主題將貫穿于整部書中。人和動物所感知的不只是物體的排列、顏色、形狀、運動或大小,而首先可能是具有方向性的張力的相互作用。”[8]而且,阿恩海姆明確指出“動力是知覺經驗的真正本質”[9]。
從上面兩段引文我們可以看出,在1954年版本中,阿恩海姆認為“張力是視知覺首先經驗到的”,而在1974年版本中,強調的是視知覺首先經驗的是“有方向性的張力的相互作用”。最重要的是,阿恩海姆在1974年版《藝術與視知覺》中明確指出“動力是知覺經驗的真正本質”,因此可以得出,“動力”已取代“張力”成了他“力”的理論的核心概念。
五、核心概念的轉變原因及其深遠意義
阿恩海姆后來為什么用“動力”取代了“張力”核心概念呢?為什么阿恩海姆這么強調“動力”呢?因為“動力”具有深刻意義,它關乎視覺藝術生命形式的生成。
關于視覺藝術生命形式的生成條件,蘇珊·朗格有過精彩論述:“總之,要想使一種形式成為一種生命的形式,它就必須具備如下條件:第一,它必須是一種動力形式。換言之,它那持續穩定的式樣必須是一種變化的式樣。第二,它的結構必須是一種有機的結構,它的構成成分并不是互不相干,而是通過一個中心互相聯系和互相依存……。”[10]
我們可以用蘇珊·朗格在這里所陳述的思想,來揭示阿恩海姆之所以強調“動力”的重要意義。在阿恩海姆看來,蘇珊·朗格上述四個關于形式成為生命形式的條件都是“有方向性的張力的相互作用”形成的。也就是說,阿恩海姆強調視知覺形式形成中的“動力”,實際上是想確立一種視知覺形式建構的動力機制,以便藝術的“有意味的形式”能夠在(視)知覺內部來完成或生成。“至于知覺對象的生命——它的情感表現和意義——卻完全是通過知覺力的活動來確定的。”[11]“在一件藝術品中,不僅需要包含著極其豐富多彩的動力關系,而且這樣一些關系還能在靜止和運動之間建立起一種特殊的平衡。這種特殊的平衡,早先曾被人們作為一幅畫的內容或主題看待,而我卻認為,只有意識到這些視覺力的式樣是如何反映內容的,才有助于評價一幅繪畫的卓越藝術性。”[12]可見,只有“有方向性的張力”的相互作用或活動,即動力,才能使視覺藝術成為生命形式,藝術形式也才能成為有意味的形式。
我們一般都把阿恩海姆的格式塔心理學美學把握為一種“視知覺形式完形理論”,把視知覺完形形式的生成歸于視知覺的完形傾向之下。但是,我們綜觀阿恩海姆美學思想發展的整個歷程以及對其理論核心概念轉變的分析可以看出,視覺藝術中的視知覺活動的完形傾向被轉換成了一種具有思維性質的視知覺形式動力理論——視知覺形式的形成和建構的動力機制。那么也就意味著“動力”是“完形”的動力機制,視知覺形式動力的本質就是“完形力”或“格式塔力”。
很顯然,阿恩海姆并沒有因為強調“力”或“動力”而放棄“完形”、“完形傾向”等概念。實際上,在阿恩海姆的文本中,“動力”和“完形”之間存在著一種表里交互闡釋的意味。說“動力”,其實是指“完形”的內在生成機制;說“完形”則是在說此“動力”所成就的形式。也就是說,“視知覺形式動力”一方面是視知覺形式生成的動力機制;另一方面又體現其達成的形式,即“力的式樣”。同時,在視知覺形式動力作用下,意義、表現等在形式創造中所必須具備的東西也都得以產生。由此看來,學界通常認為阿恩海姆建構其美學理論的基石是視知覺“完形傾向”的理解,應該作一個偏轉,即他的“完形傾向”其實應該是視知覺形式動力,從而使我們對之有了一種全新的理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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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期以來,中國傳統美學的現代轉型(也作現代轉換)問題提上議事日程,在美學由“熱”轉沉寂后成了“沒有熱點的熱點”,在眾說紛紜中表征出中國當代美學研究者的焦慮與急躁。
在這里,我們從哲學文化整合的發展趨向中得到了啟示,在思維方法論的關注中找到了方向,在尋求內在精神融通、整合的理論重構過程中看到了希望,而此中比較研究的科學方法論無疑是架起古與今的必經的橋梁,是東方與西方互通的航船。就東西方美學的發展趨勢來說,就是在東西方美學傳統之間對話、交流、交融,在遠古與現代美學內在闡釋、對比研究的基礎上,在縱向歷時比較、橫向共時對照以及縱橫交錯網絡性復雜比較研究中,從而同中求異、異中求同、同中求通。也就是說運用比較研究這一科學方法論原則潛入東西方自古至今的美學遺產,在條分縷析出其中具有活力因子的基礎上,尋求東西方美學精神的融通,從而整合出新的辨證理論系統。
2.精神整合:美學轉型的曙光
東西方哲學、文化精神融通、整合的發展主調無疑給焦慮中的美學研究以“新世紀的曙光”。
2.1“整合”的源起及當代意蘊
整合作為普通詞語首先運用在數學(積分、積分法)和物理學(匹配),并已涉及部分與整體的關系。從哲學意蘊上運用“整合”一詞最早要推英國哲學家赫伯特·斯賓塞。他在論述進化論哲學時第一次使用了“整合”(注:斯賓塞最著名的進化論公式(即“進化是經過不斷的整合與分化,是從不確定、不協調的單純性到確定的、協調的繁雜性的變化”)認為任何事物的發展都包含著分化階段和隨后的整合階段。)。隨后,他又將之運用到生物學、社會學、心理學和哲學,從而使“整合”一詞廣泛應用開來。
在當代社會實踐中,整合已成為顯態的重要表征。其一,整合是當代國際社會實踐的指向性之一。不可否認,當代社會依然有沖突、有分化。然而,綜合乃至整合作為主題正在悄然興起。全球經濟——政治——文化的一體化,業已在全球范圍內艱難地形成愈來愈發達的網絡,產生愈來愈強有力的功效。全球生態問題的提出及其對策的制定與實施,預示著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整合趨勢。人們愈來愈自覺認識到經濟和社會的發展是一個整體推進的過程;系統的整體協同、各系統間及系統內部的整合是其最內在的、最重要的趨勢和特征。其二,整合是人類主體性的趨向之一。主體性的整合與人類社會的整合是同步發展的。人類主體性的一般歷程是:原始主體性——異化主體性——自由主體性。當代人類正處于由異化主體性向自由主體性躍進的特殊階段。當代人類主體對象化所實現出來的種種整合事實,無疑體現著主體性的整合。與此同時,人類主體性本身的整合趨勢,在對象化過程中,不斷地內化、積淀:認識及思維中,尤其是創造性思維中的整合;在精神活動中理性與非理性因素的整合;在價值重建中,人們的終極關懷、終極價值對價值觀念的整合作用;人格境界中的最高整合——天人合一,等等。在當代整合已成為人類自由主體性的普遍本質特征,整合趨勢已孕育于人類現實主體性之中,雖然其普遍性程度尚有歷史局限性。其三,80年代中期以來,整合一詞被創造性地運用,在許多學科中提出了很有建設性、頗具學術價值的整合概念及有關理論學說。整合概念的廣泛引用,使我們對部分與整體、要素與系統、外與內諸維度的運動變化過程換了一種新視野,尤其在哲學人文學科中,整合概念的創造性運用,成為哲學人文學科現代化的重要一環。簡言之,整合概念及其整合哲學的自覺形成,是對科學的辨證思維方法的一種具體落實。
2.2東西精神整合:世紀之交哲學、文化等發展的主調
20世紀回眸,東西方哲學都經歷了或正在經歷著以往任何世紀都沒達到的危機。與此同時,我們并不悲觀,因為東西方哲學文化中具“優等”因素的融通、整合已經開始。“我們所要創建、締造的中國現代新文化……是對世界各民族優秀文化的新的綜合;這種綜合不是新舊文化的雜糅,不是中、西文化的調和,不是世界各民族文化機械的拼湊,而是在中國現代化的過程中立足于民族文化的深厚基礎,并從現實生活中吸取激情,不斷地選擇、融化、重組、整合世界各民族優秀文化的特質而實現的新的文化‘突變’,由此產生出與中國相適應的文化新特質、新結構、新體系。”(注:司馬云杰.文化社會學.山東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624頁)“哲學發展史上有一個不同于自然科學的現象,即不論其地域的、民族的淵源多么復雜、多么差異迥然,都會在其發展演化的歷史過程中相互融通、吸收,并都會在這種相互融通中得到發展,從而超越自身,也超越對方,這似乎是哲學和文化自身發展的一條規律。”(注:劉學智.中西融通:世紀之交中國哲學的主調.陜西師范大學學報,1995年第3期)
具體說來,整合表現為本世紀“對話”關系與整合趨向在當代人現實生活層面上初露端倪。
“對話”是人類與自然、社會和歷史相溝通的生存方式,從而帶有人類學本體論意義。它不僅消解并超越了抽象普遍性對人的統治,使普遍——特殊結構向整體——部分結構轉變,而且還消解并揚棄了人的自我中心化結構,使人的存在獲得了開放性和獨創性(對話者參與了意義的生成)。同時,它還使得不同視野的整合成為可能。對話雙方的地位和獨特視界,決定了二者之間的平等性和相斥性。他們有可能通過互斥所形成的張力來限制各自的自我中心化擴張,打破抽象普遍性的壟斷和支配。這種互斥性恰恰蘊含著整合的要求,對話雙方彼此都同時擁有發言權,才有可能把各自的視野整合起來。雙方視野的獨立,則使整合成為必要,視野獨立意味著一方不能被還原和歸結為另一方。這種不可替代的關系,決定著兩種視野的互補性。總之,對話過程實際上是兩種尺度的相互矯正和耦合,其結果是消解自我中心化結構及其所帶來的獨斷化,并在此基礎上,使兩種視野在互參行為中自覺意識到各自的局限性從而容忍對方的存在并融為有機整體。因此,對話關系的出現,預示著人類的一種更加健全的存在方式的崛起。
“對話”關系的直接后果從人與自然和人與人兩個維度上得到體現。人與自然的關系經歷了從受虐、施虐到平等的演變軌跡,即人類開始企圖超越人與自然之間的主奴關系模式,走向一種共生并存的新型對話關系。雖然這種企圖在實踐上尚有相當距離,但在反思層次上它無疑已逐漸成為有識之士的共識。生態倫理學與生命倫理學的興起就是明證。此外,在人與人的維度上對話方式主要表現在當代國際社會經濟、政治和文化的普遍交往之中。G·巴勒克拉夫提出“新的歷史觀”,以此取代“歐洲中心主義”的偏見。
在哲學文化界,隨著國際交往普遍化的提高,整合就成了這種多元文化互補格局的顯態表征。當代人類文化的沖突和碰撞,為不同文化系統實現自我意識提供了契機。因為作為一種互參行為,沖突的每一方都既能找到理解對方的先在結構,又能找到理解自身的中價(這其實就是一種深刻的比較參照行為)。在這種對話關系中,彼此既相互限制、又相互補充。每一方都既消解自我中心傾向,又不放棄自己的獨特話語,從而使互補整合關系的確立成為現實的可能。體現在西方文化與東方文化、科學主義與人本主義、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歷史進步與道德完善等一系列兩極對立關系中的各種沖突、對立,通過對話而實現整合,這也正是21世紀人類歷史發展的最迫切的要求,也是未來的希望所在。可以相信,20世紀遺留給21世紀的種種問題,將有賴于這種整合的真正實現。
2.3精神整合的趨向與美學“轉型”的可能性
面對哲學文化在對話關系基礎上企求精神整合的未來趨向,美學如何創造性地作出調整與適應,這是當代美學工作者的最前沿的課題。然而,我們不禁捫心自問:“對話”關系的雙方均是持之有物的,在中國,除了傳統美學之外,如前文所論,我們還有什么可以作為與他者對話的前提?無法否認的是,東方美學特別是中國美學,并不缺少與西方美學并駕齊驅的范疇和體系,但是,至今我們對這個古老的美學形態的挖掘還十分不夠。可見,“對話”關系的真正確立在東西方美學研究(其它如經濟、哲學、文化等亦如此)視野中仍非易事。或者說,還需要相當長的時期才能實現。
況且,“對話”關系的真正確立并非目的,而僅僅是必要的前提而已。最終實現東西方美學精神整合才是“對話”的真正旨向。如此看來,東方美學(尤在中國)若要在沖突、碰撞中實現精神整合更非易事,因為她首先要挖掘傳統,重新闡釋、轉換傳統話語并真正確立自己平等的“對話”關系地位。其次,面對的才是創造性地回應西方美學的挑戰、未來美學的要求。中國美學能夠站在平等“對話”關系的相應位置,吸融東西,容納古今并最終以吞吐宇宙文化精華的精神整合美學理論形態的形成來回應時代的要求。可以說,精神整合之路,無疑是中國當代美學“轉型”的希望之路。
3.比較研究:尋求出融通、整合之路
精神整合的實現過程,即該方法論系統在主體內在心靈上的展開過程。此間,“對話”等關系的確立是前提,比較研究方法論是必由之路,辨證思維建構方式又內在于比較研究的運思行程之中。
3.1比較研究的雙重目標
美學之比較研究的目標是雙重的,即美學史范疇內的目標和美學范疇內的目標。美學史范疇內美學之比較研究的目標和任務,即通過對幾種美學體系進行比較研究,揭示人類審美現象的共同規律和本質,揭示他們的美學傳統之間的差異性及各自的個性特征。這里就牽涉到一個可比性的問題,也就是確定比較美學具體研究題材的問題。這里有一個原則,即只要有助于上述美學史范疇下的比較美學目標的完成,任何一種可比性標準都是可以接受的。只要這種可比性標準能夠把人類在以審美眼光觀照自身或異已之物時對諸如美的本質、審美問題、審美創造等問題作為比較研究的基礎,以求從美學理論本身的角度去把握人類審美現象發展的普遍規律和各個美學體系的審美個性。這種標準除了能夠完成美學史范疇下美學比較研究的目標外,還與美學范疇內的比較美學的研究目標密切相關。
由此看來,比較研究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一旦選錯了比較的對象,其后果是不可設想的。比較研究必須建立一種科學的歷史的可能性的比較立場。必須考慮相通或共同的文化背景。今道友信說:“產生比較的理由與一切哲學相同,可以說自“驚奇”(注:(日)今道友信.東方哲學美學比較.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3頁),這種“驚奇”就是對文化差異、民族個性和獨特精神的認同。所以“所謂比較研究,我認為本質上應該把以各種不同的語言為母語的許多人得以作為對話場所的那些共同主題作為研究的線索,使我們成為對世界更加開放的研究者。其中,應予比較的項目及軸心的設定,文獻學的實證考察以及邏輯的論證這三者是必須確保的條件”(注:(日)今道友信.東方哲學美學比較.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6頁)。
誠然,美學史是美學的具體展開,美學是美學史的總結,美學史范疇下的美學比較研究自有其獨立的價值。但比較美學研究范疇不應囿于此域,而應當超越美學史的范疇并指向其最終目標:新美學的創造(即本文所倡的精神整合理論的重構)。美學范疇內的比較研究與美學史范疇內比較研究價值取向不同。美學史范疇內的比較研究將不同時代、不同體系的美學思想辨異同、判得失,其目標是把握共性,揭示個性;美學范疇內的比較研究目的是為了汲取靈感,吸收“優等”美學精神,以求得對一些根本性美學問題的新解決,從而推進美學本身的演化和進展。
總之,從美學的比較研究的雙重目標看,比較美學旨在追求多姿多彩的個性化的(主要指民族性而言)新美學體系的創造以及世界范圍內的自由討論氛圍的形成。由此可以看出,比較研究之于美學的創造是無可或缺的,沒有這座橋梁的中介作用,就沒有融合的可能,也就沒有新美學理論的創立、美學困境的解決、美學的現代轉型可言,也就沒有美學的發展可言。
3.2比較研究與美學精神融通、整合
黑格爾說“假如一個人能看出當前即顯而易見的差別,譬如,能區別一支筆與一頭駱駝,我們不會認為這人有了不起的聰明。同樣,另一方面,一個人能比較兩個近似的東西,如橡樹與槐樹,或寺院與教堂,而知其相似,我們也不能說他有很高的比較能力。我們所要求的,是要能看出異中之同和同中之異。”(注:(德)黑格爾.小邏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253頁)
同中求異即著力發掘中西美學之不同的地域、文化與民族特征,異中求同,則盡力發現代表不同地域、文化與民族的中西美學所體現出來的人類審美活動和美學發展的共同規律。在此基礎上即著力于“同中求通”,其旨在于東西方美學實現融通性精神整合。在這里,“求通”即必須選定東西方美學可以比較的共通問題,必須著眼于人類共通的根本經驗和基本理念,尤其是東西方對心理、情感、倫理的認識。只有在精神深處獲得一種溝通,外在的不同概念才能融解。與此同時,“求通”的完成還必須依據相互歷史的互補意圖的批判性的實現而設定人類的立場。因為無論多么優秀的文化都是在一定范圍內的。從全人類的立場看,任何一種文化都不可能是自律自足的。希臘羅馬文化由繁榮走向衰落,印度、埃及文化由燦爛走向落后,中國文化由發達走到今天,完全可以預見,歐美文化(現時態的)總有一天要走向相對衰微的時候。因而在現代世界,拯救民族文化和民族美學的唯一策略,即站在開放的立場,通過東西方文化和美學的批判,從而確立一種新的美學原則。王國維是最早實踐同中求通的美學家。
基于此,我們認為的美學比較,最終將導致一種封閉性結構;同中求異,異中求同的美學比較能夠形成一種開放性視野;同中求通的美學比較才能最終導向美學發展的融通性精神整合之路。
4.比較研究:辨證思維與理論重構
以比較研究為科學方法論指導的東西方美學融通性精神整合的過程即明異同、同異之中求通的過程。而從異中求同(亦即由“多”而“一”)到同中求異(由“一”而“多”)的完成恰恰暗合了從具體到抽象,由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思維重構過程。其中同中求通、異中求通的要求自然地內在于異中求同和同中求異的思維行程之中。同時,辨證理論建構過程中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方式跟抽象上升到具體的建構方式是相協同的。
4.1異中求同,由多而一
融通性精神整合性理論系統首先是由多而一、異中求同的。整合性理論系統,顧名思義,它就不僅僅是西方的、中國的或印度的獨立的美學理論系統;但是,它又以比較雙方或多方的“優等”美學精神為基礎。因為不包含東方智慧的美學是“某種程度的失落”;同樣,沒有西方概念明晰、論證嚴密、體系嚴整的美學體系,美學發展也無法設想。當然,也并不是各種美學體系簡單相加就可以形成精神整合性理論系統的。若干個“一”用算術方法相加,結果只是一個多數,而不可能是“一”。當然,精神整合性理論系統作為一種新的理論必須是一個整體,必須是“一”。我們可以把整合之前的各種美學體系的“一”稱為“小一”,亦即“異”,而把整合性理論體系的“一”稱為“大一”,亦即“同”。從這一角度看,“大一”由諸“小一”集合起來,是“小一”的繼續,但是諸“小一”的集合直接結果只能是“多”,是一種量變。要使諸“小一”的集合成為“大一”,那必須是一種質變,必須經過否定或揚棄的過程,即辨證思維的由感性具體上升到抽象的過程。
實際上由諸“小一”經否定而達到“大一”的過程,在邏輯上就是抽的過程。清初畫家石濤的“一畫”說也可以說明諸“小一”經否定、揚棄、合取并行而質變的過程。其核心即“擔盡奇峰打草稿”。我們不妨將眾“奇峰”比作諸“小一”,而“打草稿”即否定、揚棄的過程。藝術創作中即將諸“小一”內化、升華的過程,而“搜盡奇峰”與“打草稿”的完成即意味著諸“小一”經否定、揚棄而獲得“大一”的出現。可以看出不辨異同,就無從進行抽象,而如果沒有比較的研究方法,也就無從明辨“異”“同”。在這里,比較研究中的“辨異同”,恰好在方法上構成了整合性理論系統建構的必要條件。至此,融通性精神整合理論重構過程完成了由具體上升到抽象的邏輯行程。東西方美學遺產中諸種美學體系的“小一”均在人類審美現象的某些特定領域把握了相對合理的層面。但是由于眾多原因,東、西方均難以宏觀、全面地把握人類審美特質的個性特征和共同規律。只有在比較研究它們各自的“同”與“異”的基礎上,經過否定、揚棄的過程,才能初步尋求諸“小一”的共“同”之處,并在此基礎上著眼于“大一”的歸納與升華。東西方美學遺產中諸種美學體系的“小一”的合理因素在現代參照系中經價值厘定之后,經抽象上升成理論形態的元范疇,期待著創造者獨特個性在內在心靈上展開。美學轉型完成對傳統美學的價值厘定,進而尋找到東西方現代視野下的中介后,才在思維行程中完成理論建構的第一步。
4.2同中求異,一中涵多
融通性精神整合理論同時又是同中含異、一中涵多的理論。它是一個有機整體,那么這個“一”就是抽象的、無差別的“一”,或者說是純粹的“一”。這個“一”必然像黑格爾的邏輯起點的純粹的“有(Sein)”一樣,它在一方面是無所不包的,同時在另一方面又是一無所有的。所以它必然會直接地轉化為無。按照邏輯學原則,一個概念的抽象程度越高,它的外延就越大,同時這個概念的內涵也就越少,概念的內涵與外延成反比。因此,一旦美學理論的“一”的抽象程度達到了最高點,它作為概念的外延便接近了無窮大,相應地,它的內涵就接近了零。內涵近于零的美學理論,就不成其為美學理論;它不可能作為實際的歷史存在,也不具有存在的價值。柏拉圖論證過絕對純粹的“一”是不可能存在的。《左傳》中齊晏子與國君的對話也說明了這一問題。齊景公對晏子說:“唯據(寵臣梁丘據)與我和夫。”晏子說:“據亦同也,焉得為和?”齊君說:“和與同異乎?”晏子說:“異……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晏子所說的“專一”同樣是不應存在的。
由多而一(或異中求同),我們抽象、概括出“一”和“同”。否則,就只能是雜亂無章、各自獨語的多個體系并存的混亂景象。同樣,如果把美學理論看作抽象的同一,那么整個美學理論又變成一大袋馬鈴薯。從外表的口袋(抽象)來看,它是“一”,而從其內容(具體)看,它們仍然是一堆雜亂無章的“多”。如果要想把整個美學理論體系看成有機的“一”,那么勢必要把認識再深入一個層次,由抽象上升到具體。也就是從同中求異,展示開那些各異的部分是怎么樣即互相拒斥又互相滲透地構成為有機的一體的,亦即包含了異的同或者包含了多的一。怎樣才能使認識深入一個層次,從而由同中再看出異來?這就需要比較研究要深入下去,運用抽象上升到具體、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理論建構方式。
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關鍵是邏輯起點的確定,確定了邏輯起點,便開始了以邏輯為中介、各范疇對立統一的辯證運動過程,這個抽象范疇不斷向具體范疇的上升過程,是一個綜合的過程,表現為后一個概念是前一個概念的綜合和發展,是在前一個范疇規定的基礎上,再補充上新的規定,因而是一個豐富化、全面化的過程,是一個比一個范疇更具體的過程。通過辨證思維的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邏輯運動行程指明了人類審美現象的內在規定性及發展的規律性。同時,由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邏輯方法,既是思維把握具體對象的一種認識方法,又是構成科學理論體系的重要方法之一。即將最簡單、最普通的、內容比較貧乏的抽象規定作為該門學科的理論出發點,然后,使這些最一般的定義和原理在整個敘述過程中不斷深化和豐富,同時又以越來越具體的內容加以充實,直到這門科學的研究對象得到完整的闡述為止。這一豐富與具體的展開過程也就是理論建構的過程。融通性精神整合美學理論系統的建構過程就是在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思維行程中完成的。此中由感性具體到抽象規定的結晶、邏輯起點的確立、抽象范疇的具體展開等問題均是整合性理論系統建構必須面對的問題。
此外,就是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辨證思維方式,二者統一反映在美學發展史上即邏輯質點與歷史關節點同一。“美學發展史上的理論質點,相互間有著同一性和內在聯系性,但又是新質獨具、個性鮮明的,它們反映的不是流水形態的歷史,而是濃縮形態的、典型形態的歷史,……。這種邏輯質點與歷史關節點的同一,是一種去粗存精、去偽存真的概括性同一、典型性同一,它省去了非本質的枝節,不關緊要的過渡,達到了邏輯與歷史更真切的對應,達到了邏輯對歷史更本質、更深刻、更明晰、更簡潔、更概括、更集中的反映,并導致理論質點所包孕的各種美學規律更為鮮明突出,其真理度也就得到了進一步的提高。”(注:袁鼎生.西方古代美學主潮.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44、7頁)但是邏輯方法與歷史方法又是不同的。因為邏輯以純粹的形態來反映對象,而“歷史的形式以及起擾亂作用的偶然性”導致兩者的不同。這是非常危險的地帶,一旦邏輯脫離了歷史,邏輯推演沒有了歷史的對應,那么邏輯的行程就蛻變為無意義的語言游戲。因此,整合性理論系統的建構過程,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尋求“邏輯質點與歷史關節點同一”的過程。同樣,整合性理論系統沒有“史”的對應與支撐只能是無價值的臆說了。
可以推斷,無論是由異而同的抽象范疇的獲得,還是由同而異的理論形態的建構,東西方美學研究者得到的結果仍然是各異的。西方美學與中國美學因各自文化資料不同,創造個性各異,其抽象的第一個結果即元范疇就形態各異,在此基礎上的辨證思維建構方式的展開更是各放異彩,相互映輝,其結果理論形態就必然地導向了各自的民族個性。這種“相異”的充分發展必然歷史地導致新一輪“轉型”的開始。從這個意義上說,“轉型”是人類生活生生不息、具有無限生機和活力的文化現象。“轉型”是時時刻刻已經發生著的事實。因此,我們不必感到慌張與焦慮。
至此,東西方美學在相互吸融、相互補充中經感性具體上升到抽象(或異而同)、抽象范疇又在上升中具體展開,并遵循著邏輯與歷史的統一。從而形成美學精神融通性整合理論體系,從而實現了傳統美學的現代轉型,實現了美學困境的“轉型”。而從思維內核上看即實現了方法論的轉型。
4.3同而異,異而通
在同中求異、由抽象上升到具體展開后,抽象的、純粹的“有(Sein)”獲得了豐富的內涵。理想形態的東西方美學精神融通性整合理論系統在邏輯展開中獲得了完整的理論形態。但無可否認的是,不同的心靈主體由于其文化背景不同、生活資質相異、方法論指導有別等因素的制約,同樣是面對東西方美學并企圖宏觀、全面地占有豐富的美學質料以建構東西方美學精神融通性整合理論體系,但是,其結果必然是形態各異。
古人云:“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之謂和,故能生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故先王以土與金、木、水、人雜,以成百物”(注:國語·鄭語)孔子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注:論語·子路)由此可以看出,同而和能促成事物的發展。如果一味追求“同”,不僅不能使事物得到發展,反而會使事物衰敗。因此,可以推想經異中求同而又同中求異后的美學理論體系,其結果必然是各異的。然而,這種各“異”的現象又是健康的。因為無所不包的美學體系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與此同時,各具特色的美學體系因各自面對的審美實踐的現實情況不同,故其理論形態的發展必然導致相互間的“異”的加劇。各“異”的美學體系的沖突、碰撞又促進了彼此間的交流、融合、融通,新的一輪美學精神整合之路又開始了。如此矛盾發展,美學理論體系才能不斷“貼切”地把握住人類特有的審美現象的特質。
羅素曾說過,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過去已經多次證明是人類文明發展的里程碑。希臘學習埃及,羅馬借鑒希臘,阿拉伯參照羅馬帝國,中世紀的歐洲又模仿阿拉伯,而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則仿效拜占庭帝國。可以看出,一種文化之所以能吸收他種文化,往往是在兩種文化交往和商談中體現“和而不同”的思想的結果。歐洲文化在自身發展中吸收了各種各樣不同文化傳統的因素,但它不僅沒有失去歐洲文化的特色,而且大大豐富了自身文化的內涵。“中國文化從一世紀至十世紀由于充分吸收了印度佛教文化,有了很大的發展,但中國文化仍然是中國文化,并沒有變成印度文化。”(注:湯一介.“和而不同”原則的價值資源.學術月刊,1997年第10期)由此看出,中國人是運用“和而不同”原則對待印度文化的。
美學的發展也同樣遵循“和而不同”的原則,因為無“異”之“同”必然是僵死的。比較研究東西方美學質料整合成的美學體系應該是因民族而個性各“異”的。在一定意義上說,通過美學體系的構建過程,可以展現思維者卓然不群的個性生命,以及所屬民族的崇高智慧,進而可以顯示人類精神的偉大,以開拓人類的心靈空間,以培育整個人類的文化品性。
可以說,“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亦即同而異,異而通)是美學發展的規律,取“和”而去“同”是未來美學的方向,整合東西才有新質的生成,才有美學理論的發展。因此,在東西方關系上,“求同”并不是主要的,明異求通才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論文關鍵詞:寒山詩,接受美學,英譯與原文本對比
一、引言
寒山詩在英語世界有著眾多的英譯版:1.1954國人阿瑟·威利(ArtherWaley)首次在《Encounter》上發表27首寒山詩;2.1958年美國人蓋瑞·史耐得(Gary Snyder)在《Evergreen Review》上發表24首寒山詩;3.1962年伯頓·沃森(Burton Watson)出版了題為《100 poems by the T’ang poet HanShan》寒山詩翻譯專著;4.1990年韓祿伯·羅伯特翻譯了完整有注釋版的寒山詩全集;5.1996年彼特·施坦伯勒(Peter Stambler)翻譯了134首寒山詩;6.2000年赤松(Red Pine)又翻譯出版了寒山詩的全集。中文版如今有郭鵬注釋的《寒山詩注釋》和項楚的《寒山詩注》。
上面譯本各有千秋,但缺乏對各位漢學家譯文的同一方面的比較。寒山在國外大紅大紫,可在國內卻倍受冷落,不免讓人疑惑。本文將從接受美學理論的角度來探討這一問題。接受美學理論誕生于20世紀六十年代后半期(朱立元,2004:1)。主要是由康士坦茨學派提出的,該學派的主要人物有伊瑟爾和姚斯。伊瑟爾在創立接受美學理論之初就提出了“文本召喚理論”一說,“本文與讀者的結合才形成文學作品”(朱立元, 2004:70),而姚斯則提出了文本閱讀中讀者“期待視域”這一理論。所謂“期待視域”,是指在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原先的各種經驗,趣味,素養,理想等綜合形成的對文學作品的一種欣賞水平 (朱立元,2004:61),其主體均為譯者和讀者。“文本召喚理論”中區分了“現實的讀者”和“隱含的讀者”,其隱含的讀者是文本中自身的一些空白有時要靠讀者自身去填充。“期待視域”是指譯者的自主性在翻譯中的體現,譯者會根據自己的想法和讀者的接受趣味(也就是當時的社會環境)去翻譯譯本。
二. 譯者譯本的對比文本:文本的開放性便于譯者自身風格對文本的操控
下文找了一首他們都翻譯過的詩,分析一下各位譯者的翻譯風格,譯者的風格是個綜合體,譯者對同一文本的不同的理解,造成了“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各個譯者對文本的不同理解小論文,則造成了原文與譯文之間的差別,這其中有兩大主要原因:譯者自身對文本的理解和讀者的“期待視域”以及文本的召喚功能即文本的開放性。這其實便是譯者自主性的體現。下面是對《人問寒山道》逐句分析:
分析:第一句的分析:“人問寒山道”中“人”的翻譯的六個版本,人按照次序分別譯為“men”“I”“people”“travelers”“people”,“people”對人的理解,六位作者有各種不同的理解,人可以分成三類:1. “men”和 “people”2.“I”3.“travelers”從這三類人的理解中可以看出各位譯者的理解差距是多么巨大,根據郭鵬和項楚的注釋沒有對這個人到底是什么進行解釋,中文所指的模糊性給了英文譯者很大地創作自由度。“寒山”的譯文可以分成兩派:“Han-shan”和 “ColdMountain”只有韓祿伯的譯文是直譯的,其他的譯文是意譯的。而韓祿伯的譯文則是在綜合了除了赤松和施坦伯勒的譯本的基礎上提出對“寒山”這一詞的翻譯,作者對這一詞語的理解有別于其他的譯本,體現了譯者間的自主性。第一句“人問寒山道”:蓋譯,華特生的譯文,韓祿伯的譯文和赤松的譯文大致意思一模一樣,句型也一樣。基本的意思和原文一樣。可是威利的譯文加了時間副詞sometimes;而施坦伯勒的譯文回譯過來,變成了旅行者想要知道怎樣到達寒山,意思已有一定地增加。從Nida 的翻譯的原則來講,前面的除施譯和威譯是很好的譯文,既照顧到了形式,又照顧到了內容。第二句“寒山路不通”的譯文有多種,蓋譯,華特生的譯文和赤松的譯文都出現了“寒山”這個詞的翻譯,而其他的譯本則沒有這個詞的翻譯。首先,“路”字的翻譯有“road”,“path”和“trail”這幾種,可以想像各位譯者在翻譯這個詞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場景是不同,就是說他們頭腦中對路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其次,各位譯者對“寒山路不通”的理解也有不同的感受,各位譯者的句型都不一樣,尤其是施坦伯勒的譯文還加了“the streams end far below”,其增加的內容是“溪水止于更下面”從這一點來看各位譯者對原文的理解也不一樣。第三句:“夏天冰未釋”除了施坦伯勒的譯文特別一點,其他的譯者的譯文差不多,但在個別的字詞句組合也不一樣,可以說同樣的內容,有了不同的形式,施坦伯勒的譯文回譯過來是夏天的冰暗了綠色,這與原文的夏天的冰沒有融化,有點意思上的出入。第四句:“日出霧朦朧”則是蓋譯的回文:上升的太陽在盤旋的云中模糊。威利的回文:晨霧越積越厚。華特生的回文:即使太陽出來了,霧遮人眼。施坦伯勒的回文:太陽出力能把霧給燒沒了。韓祿伯的回文:夏天太陽出來了,可霧的話仍很濃很厚。赤松的回文:晨霧很厚。從以上六種回文中可以看出霧的話六種文章的譯文在意思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原文說的是太陽出來了,但霧仍然沒有散去。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華特生的譯文最接近原文的意思。其他的譯文在不同程度上對原文在意思上有扭曲。可是我們不能武斷地認為他們的譯文是錯的,因為翻譯出來的譯文之所以能夠流傳下來,譯者對某些字句的理解上是不同,而這些不同的地方正是譯者自主的考慮,如果這些自主性的東西能夠體現譯者的譯文能夠更好地被一個特定的時刻所接受,那么這種接受美學下翻譯的扭曲是必要的。原文靠譯文的流傳得以延生它的生命力。而六種譯文在不同時期和被不同的譯者翻譯小論文,產生了各種不同的譯文,正是這種譯文的多樣性,才使寒山得以得到各種不同的解讀,生命才以延續。第五句:似我何由屆的意思是“人不能到,而我怎么居住在此呢?”(郭鵬:11)從下面的六種譯文中可以看出,除了施坦伯勒的譯文沒有翻譯此句話以外,其他的譯文都翻譯此句話,可在句型和細微意思上的翻譯也存在著諸多不同的地方,有的翻譯如蓋譯用的是口語體,而威利的譯文就比較典雅了。這個就是譯者自主性的體現。第六句和第七句意思上差不多,但也存在著沒有一摸一樣的譯文的問題。第八句:還得到其中,根據郭鵬的注釋“中”的意思是“寒山”的意思,可是各位譯者卻沒有把它點出來,而是用了“where I live”, “here”, “the center”來翻譯,大致上差不多。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施坦伯勒的譯文,最后四句話變成了兩句話,作者徹底扭曲了原文的意思,加進了自己的思考。在所有的譯文中施坦伯勒的譯文的自主性最大。
三. 總結
本文從接受美學的角度出發解讀了六個寒山詩歌的海外譯本與中文譯本的不同之處,譯者的主體性是導致六個海外譯本之間不同的主要因素。運用了接受美學中的“文本召喚”和“期待視域”的概念來剖析文本,接受美學下文本的開放性給了譯者很大的自由度,而文章的延續依靠讀者的參與,更給了譯者們根據當時的特定環境來對譯本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操縱。其中造成文本不同的原因,既有譯者自身的原因,也有讀者自身的需求導致了文本的變異和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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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學理論研究的路徑與指向
在學界有一個基本共識,就是對任何一種理論研究、一種學問乃至一門學科,都認為應該是有特定的指向、依據特定的視角研究現象世界的特定方面,從中發現具有普遍意義的規律,抽象提升而形成概念、范疇及其邏輯體系。當我們運用這些已知的規律或范疇去探究未知世界時,它們便成了方法。由此可知,理論研究乃至一門學科的研究方向的確立,其規律、范疇與方法是對同一“智識”的不同認知或不同表述;另一方面所謂研究、學問、學科可以由兩種不同的路徑來完成,一是自上而下,一是自下而上。藝術學理論學科建設也是如此。很顯然,碩士生和博士生的研究方向,以及學位論文的選題也不例外。如上所述,藝術學理論研究應該從高度抽象的藝術理論(即藝術學原理)出發,運用藝術學所特有的范疇與方法研究具體的藝術現象,解決各藝術門類之間的具體問題,這便是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徑。我相信,藝術學理論也應該像文學學或文藝學那樣,有跨越各種藝術門類之上,具有高度抽象的藝術學理論的研究論文,也熱切希望我們的研究生能夠做出這樣的理論文章。然而,常識告訴我們,藝術的一般規律正是從藝術門類的特殊規律中抽繹出來的。沒有一種藝術的一般規律,可以脫離各種藝術門類而存在,因此從藝術門類研究中抽繹出的藝術學理論一般規律,這便是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徑。從學理上看,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這兩種研究路徑是相輔相成的,相互間也是不可偏廢的。但是,鑒于藝術學理論學科在我國的發展現狀,以及我們的研究生實際的知識積累與研究能力,我們又不能不對這兩種路徑作務實的考量。首先,我們應當認清藝術學理論研究對象的特殊性,它與文學學或文藝學的研究對象有顯著的不同。文學學或文藝學屬下的各文學門類(如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等)雖然同樣存在著形式的差異性和規律的特殊性,但它們都是以語言文字作為自己的物質載體和表現手段,應當說,文學學或文藝學研究者作跨門類的、抽象的研究相對方便一些。而藝術學理論研究對象則大不同,不僅美術、設計等造型藝術門類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音樂、舞蹈、影視等表演藝術門類之間也存在著很大的差異,直至造型藝術門類與表演藝術門類之間更是存在著顯著的差異,對于研究者幾乎可以說是隔行如隔山。這給藝術學理論研究進行跨門類的、抽象的研究帶來了很大的困難。我想,西方的一些藝術學理論學者常常將自己的研究設定在某一領域也是依據其差異而定的,比如有選擇造型藝術門類范圍,或者說設定在相鄰近的幾種藝術門類的范圍。也許就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專家們跨門類跨得太大,難免要說外行話,鬧出大笑話。換言之,藝術學理論自上而下的研究選題,不僅需要有抽象思辨能力和對藝術學原理的把握,還需要具備既廣闊又深厚的藝術門類研究的積累,二者缺一不可。依此推論,沒有對各種藝術門類既深且博的研究,絕無可能做好高度抽象的藝術學理論研究。從現實狀況看,我們的大部分研究生,不僅碩士生很難有這樣的知識積累,博士生也很少有能這樣精通兩門或者更多藝術門類專業知識的儲備。即便是我們的教師,在這方面的積累又能做到什么樣程度呢?再者來看看藝術學理論這一學科的研究現狀,尤其是它在我國的發展,也同樣制約著我們采取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徑。在西方,現代意義的藝術學理論研究雖說是建立于19世紀末,但始終是被當作處于變幻流動的學術研究,沒有真正進入到高等教育的常態化教學體系。所以,它可以不斷出現新視角、新指向,產生新觀點、新方法,卻難以像文學學或文藝學等其他學科那樣形成精密完備的、具有經典意義與權威性的理論體系。西方藝術學早在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傳入我國,但真正全面產生影響,以至在我國學界獲得認同卻是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90年代的事。而且,在我國又有一個特殊現象,就是藝術學學科設立在前,理論研究反而滯后。就是說,我們已經培養出一批又一批藝術學理論學科的碩士和博士研究生,也有一些學者在努力撰寫這方面的理論著作,但由于學界至今對藝術學理論的基本理念、基本構架、基本范疇還沒有形成較為明確的共識,甚至還在為“什么是藝術學”爭論不休,還在為藝術學學科究竟是不是一個“偽命題”存有疑慮,因而學界始終沒有能拿出一部普遍認可的藝術學理論教材。在這樣的學術背景下,我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求研究生作自上而下的研究呢?因此,我認為,現階段的自下而上的藝術學理論研究,絕不僅僅是由于個人能力或整體研究的不足而不得不采取的權宜之計,可以說,這主要是一種務實的、有利于學科建設的長久之計。當然,我們不能要求藝術學理論研究者精通每一門藝術,但同時我們也無法相信,一個甚至連某一個藝術門類都不精通的人會成為真正的藝術學理論家。這種說法可能會引起爭議,但在這里,我只是就共性而言,就事論事。事實上,倘若研究者不能根植于藝術門類的研究,甚至連研究對象的學術發展狀況、學術前沿都不了解,又如何去深入研究,揭示出規律性的問題呢?同樣,對各藝術門類都只知道一點皮毛,不深入了解研究對象,就急于提升上去,描述一般性規律,猶如沙灘上造房,沒有不失敗的。我們的碩士生和博士生,包括我們教師在內,如果能夠扎扎實實地以各種門類藝術的理論研究為基礎,從中抽繹出跨越各種藝術門類之上的藝術學理論,逐步形成高度抽象、較為完備的藝術學理論體系,這無疑是對藝術學學科建設極有價值的貢獻;也只有學科建設發展到這一階段,才能有真正屬于這個學科的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徑。
藝術學理論與美學的區分
說到這里,有必要談一談藝術學與美學的關系。因為,藝術學理論偏重思辨、指向一般的特征,從表面上看與同樣以藝術為研究對象的美學(這里主要是指18世紀末以來又被稱為“藝術哲學”的美學概念)很近似,所以人們常常將二者混淆起來。現在有不少采取自上而下研究路徑的藝術學研究論文,實際上是不自覺地從美學立場出發的。我在這里不能不加以辨析。大家知道,藝術學創立之初,是因為其時對藝術做理論研究的任務主要由美學(藝術哲學)承擔。然而,美學作為哲學的一個分支,它來自于對人的感性認識的研究。藝術之美包括形的美、音的美、色彩之美,乃至風格之美,固然也是美學的研究對象,與藝術學理論在研究對象上有一定的交叉重合,但由學科性質所決定,美學對藝術現象的哲學思考是指向人類的一般認識規律的,與藝術學理論對藝術現象的研究指向藝術創造的一般規律大相徑庭。由此,也決定了二者的著眼點、思維方法的不同。換句話說,美學(藝術哲學)是從美學本身的觀念原則出發評判藝術,它對藝術品的研究方法、所獲結論,與其把包括自然現象、社會現象在內的一切美作為對象,并沒有根本的不同;美學的任務,是要揭示人類感性認識的基本規律,揭示作為人類認識“初級階段”或“低級形式”的審美活動,有怎樣的獨立價值、特殊意義,以及如何發展與完善人類的感性認識。這種以藝術作為典型性對象自上而下的美學研究,對于以往偏重理性認識進行研究的哲學,當然是極為重要的補充,但對于藝術領域涉及的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來說,卻顯得有點不著邊際,難免有隔靴搔癢之弊。美學家可以不精通藝術門類,藝術家也可以不懂美學(藝術哲學)。正因為如此,藝術學應運而生便有了自己的存在空間。進言之,與美學(藝術哲學)不同,藝術學理論的研究不論是自下而上,還是自上而下,其指向必須是包括藝術起源、藝術本質、藝術創造、藝術作品、藝術發展規律等等在內的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換言之,藝術學理論不僅以藝術作為研究對象與出發點,更把藝術作為自己研究的終極指向。費德勒曾經嚴辭批評美學對藝術的研究只是抓住了藝術表層的、部分的附加屬性,而無法深入研究藝術活動內層的本質,這樣的研究對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是有害的。因此,他在創建現代形式的藝術學的同時,努力與美學劃清界限、分道揚鑣。用日本學者黑田鵬信的話說:“美學,把美做對象,是最穩妥的事。倘使把藝術當作對象,還是藝術學來得妥當。”④由此可見,美學(藝術哲學)理論體系再高深、再抽象、再完備,也不是今天的藝術學理論應該直接拿來作為自上而下研究的邏輯起點的。如果我們仍以美學(藝術哲學)的立場來討論藝術學,那只能是走回老路,扼殺藝術學。了解這段歷史,認清藝術學與美學(藝術哲學)關系的目的性,是要提醒我們的研究生不要把藝術學理論的研究論文寫成純粹的美學文章。藝術學理論研究偏重思辨、指向一般,唯有深刻的理論抽象與具有普遍意義的規律揭示,藝術學理論才有可能對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產生啟發、引領的作用;但它的抽象上升是有特定的范圍的,也就是說,藝術學理論研究只能抽象上升到藝術一般,而不需要像美學(藝術哲學)那樣指向認識一般。由此,我想概括出以下幾點藝術學理論研究應有的特征:1.藝術學理論論文應立足于藝術本身并且以藝術活動為終極指向,而不是泛泛地立足于哲學,并且以哲學認識為終極指向;研究對象不是以藝術為典型的感性認識,而是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本身。2.藝術學理論論文選題應側重研究藝術創造者與藝術活動之間的關系,研究藝術創造者如何從事藝術創造,其基本問題是藝術創造者與藝術對象之間、與藝術創造之間的關系。3.藝術學理論論文主要是考察具體的藝術活動,從各種門類藝術的理論研究中總結抽繹而來,所要揭示的應是藝術活動內在規律,或者藝術創造者觀照現實、從事藝術創造的一般規律,而不是從一般美學原則演繹而來,以主觀性原則對藝術現象作一般的價值判斷。4.藝術學理論研究中的藝術主體可以是藝術接受者,但更主要指向藝術家,藝術創造可以涉及藝術審美,但主要指向藝術品的創造、傳播過程。5.藝術學理論論文的研究結論,不應是給藝術家一些何為美與不美或者如何判別美與不美的抽象原則,而是必須對藝術家及其創作行為具有直接的引領作用。可以說,是藝術家迫切需要的,對藝術活動有指導、引領意義的研究命題,就是藝術學理論論文的好選題。如此說來,對于藝術學理論研究并不意味著我們絕對排斥借鑒美學的一些理論來研究藝術學。為什么我們可以借鑒其他各種學科的觀點或方法來研究藝術現象,卻獨獨不能借鑒美學的觀點或方法呢?當然不是。藝術學研究可以從政治學、歷史學、文化學、社會學等各種學科獲取營養和方法,當然也可以從美學中獲取營養和方法。我們反對的是,不知道藝術學與美學的分工,直接以美學原理來研究藝術,甚至以美學取代藝術學,以為這就是藝術學理論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徑,結果一腳踩空,得出一些大而無當的結論。
藝術學理論研究
所謂廣度,是衡量涉獵藝術門類或多或寡、運用方法或綜合或單一、研究結論或普適或專門的維度。所謂深度,則是衡量我們的研究無論抽象提升,還是深入挖掘,所能達到的透徹程度的一個維度。相對而言,廣度是一種橫向的研究視角,而深度則是一種縱向的研究視角。這兩種視角既有區別,也有聯系。例如,我們可以借鑒、運用多種其他學科的范疇或方法來考察某一藝術現象。從跨學科的開闊視野或方法的綜合運用來看,這樣的研究是有廣度的。如果做得好,有助于人們全面認識、深入理解這一藝術現象,那么,這種研究的廣度也同時具有深度的體現。但如果對所運用的各種范疇或方法缺少深刻的理解,對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系缺少深層次把握,這樣的研究必然是雜蕪零碎的,既沒有深度,也不見廣度。同樣,我們可以用一種范疇或方法來考察多種藝術門類,從涉獵的范圍來看,這樣的研究是有廣度的;如果做得好,有助于人們從多種藝術現象中認識藝術一般規律,它又體現出另一種深度。但如果不精通所涉獵的多種藝術門類,對它們的共同藝術規律缺少把握與抽繹能力,這樣的研究又只能是生搬硬套的,同樣是既沒有深度、也沒有廣度。此外,從揭示某一藝術現象所隱含的藝術規律中作舉一反三的研究,也可視為既有深度又有廣度;同樣,從綜合考察多種藝術現象所共有的藝術規律中作舉三證一的研究,也是既有廣度、又有深度的。但如果舉一而不能反三,其深度必然大打折扣;舉三而無法證一,其廣度也會受到質疑。由此可見,藝術學理論的研究廣度與深度,存在著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的辯證關系。在這里,我想側重談談藝術的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的關系。從目前本學科研究狀況看,藝術學理論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基于“藝術自律”的認識,將藝術視為相對獨立、自成體系的藝術家特有的精神活動,側重于藝術形式、藝術活動自身規律的內部研究;這樣的研究被稱為藝術形式分析。一是基于藝術是人類精神活動整體的有機組成部分的認識,認為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始終處于人類社會政治、經濟、學術、宗教、風俗乃至技術的全面包圍與直接影響之中,努力揭示社會文化與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的必然聯系;這樣的外部研究被稱為藝術文化學。據此來說,無論藝術形式分析(內部研究)還是藝術文化學(外部研究),這兩類論文選題也都屬于藝術學理論研究的范疇,都是我們需要和歡迎的。至于藝術形式分析大多表現為對深度的追求,藝術文化學大多體現出研究的廣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們絕不能因此而錯誤認為,藝術形式分析方面的論文只應追求深度而無須考慮廣度,或者藝術文化學方面的論文只需追求廣度而可以不考慮深度,那樣做,我們不可能有真正的深度或廣度。如前所述,在藝術學理論研究中,深度與廣度是緊密聯系、不可分割的。作為關于藝術的內部研究,藝術形式分析既可以側重研究藝術一般,也可以重點考察藝術特殊;既可以從藝術一般出發而指向藝術特殊,也可以從藝術特殊出發而指向藝術一般。可見,它的廣度,可以表現為對多種門類藝術中存在的共性形式因素的綜合考察與比較研究,也可以是綜合運用多種研究方法對某一藝術門類的某種形式的考察,甚至還可以表現為某一藝術門類某種形式的研究結論具有較為廣闊的藝術學意義。假設這樣的研究只限定在某一門類藝術的某種形式,只會運用某一種方法作就事論事的研究,獲得的結論也僅僅局限于此而不具有藝術一般的意義,那么,它既沒有廣度,也不可能有藝術學理論意義上的深度。如果說它有價值,充其量也只是藝術門類研究的價值。反過來看,假設藝術形式分析雖然橫跨幾種藝術門類,但考察的形式因素并不真正具有跨藝術門類的共性;運用的研究方法雖然種類繁多,但研究者并沒有理解這些方法各自的功能、適用范圍以及它們之間的互補性;獲得的結論雖然抽象、具有一般意義,但超出藝術之外而指向其他學科,那么,雖然表面上看它有廣度,但不可能有藝術學理論意義上的深度,因而這種廣度也是虛假的。作為關于藝術的外部研究,藝術文化學同樣必須是廣度與深度的統一。其深度的體現,主要是研究者能夠深刻把握與透徹闡發社會文化(包括政治、經濟、學術、宗教、習俗乃至技術)對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的影響作用。實際上,在社會文化諸因素和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之間,存在著各種層面的聯系與種種發生作用的中介環節。假設這類研究不能揭示出其間真正的聯系,做實中介環節,也就是說,如果藝術文化學研究缺少深度,便會造成兩張皮的現象,其廣度只能是虛假的。假設這類研究雖然揭示出社會文化諸因素和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的聯系與種種中介環節,但只停留于表面,而未能深入到藝術形式內部考察社會文化因素如何影響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或者所得的結論不是指向藝術,而是指向社會文化,那么,它既不見深度,也不具有藝術學理論意義的廣度。進言之,藝術形式分析如果真正做到了研究深度與廣度的統一,常常會類似于藝術文化學研究。同樣,如果藝術文化學研究真正能夠深入,又常常與藝術形式分析有相似之處。換言之,藝術形式分析與藝術文化學這兩種研究僅僅是各有側重,而不應該絕對的對立起來。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認為,藝術形式分析如果能夠有效地引入藝術文化學的一些觀點與方法,便獲得了研究的廣度;藝術文化學如果能夠有效地進入藝術形式分析的層面,便獲得了研究的深度———這兩種情況都是我們樂于見到的。
關于藝術學理論學科研究生論文選題的基本意見
當然,我的這一說法和提倡也多為個人意見,是根據現實狀況而提出的,期待大家的討論。最后,我想補充談一下藝術學理論一級學科之下的各類二級學科之間的關系,也就是我們碩士生和博士生所選擇的不同研究方向之間的關系。它對研究生學位論文選題也有直接的影響。我們知道,在藝術學理論學科下的二級學科中,藝術理論側重研究藝術本質、藝術起源、藝術分類、藝術活動(包括藝術創作和藝術形式)的基本范疇或基本規律等等。藝術史側重研究作為歷史現象的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發生、發展、演變的規律,可以包括中國的、外國的、古代的、現代的,又可切塊為藝術通史、藝術斷代史、藝術思想史、藝術風格史、藝術類型史、藝術接受史、藝術傳播史、地域藝術史、民間藝術史、藝術考古等等。這是兩門最主要的藝術學基礎理論學科,也是目前藝術學理論學科研究生主要選擇的研究方向。作為應用理論研究,藝術批評、藝術管理也可以涉及多方面領域,包括古代的、現代的,研究領域所涉的內容也十分豐富。在史與論、基礎理論與應用理論之間,我們不能只注意專業方向之間的差異性,而忽略它們的相互關系。否則,將它們孤立對待,只能作繭自縛,致使研究思路受到很多限制。再進一步說,如果我們僅著眼于二級學科之間的差別性,這些專業方向看起來很細碎、很繁雜,但實際上,它們是密切聯系的,是我們研究同一藝術問題的不同觀照側面。同樣以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為對象,藝術理論側重于觀念體系、范疇體系、方法論體系的研究,雖然比較抽象,但卻是靠藝術史研究支撐的,是從藝術史研究中抽繹出來的。藝術史側重于對已經發生的歷史現象的研究,從中揭示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發展規律,這樣的研究顯然也離不開藝術學理論研究的支持。而藝術批評、藝術管理作為直接干預藝術創作和藝術活動的研究,更是以藝術理論與藝術史的把握為根據的。因此,一方面,我們應該依據對藝術學理論研究與藝術門類研究的關系的認識,從總體上把握我們研究生學位論文命題的性質,確保其屬于藝術學研究界域;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認清藝術學理論各專業方向的各自側重及其相互關系,使我們研究生學位論文選題既有明晰的專業方向的指向性,又不至于割裂地看問題,而能綜合運用藝術學理論各二級學科的知識與方法,展開史論結合、基礎理論與應用理論結合的研究。關于藝術史研究,有必要多說兩句。現今西方的藝術史研究,大多放在歷史學的門下。研究的對象主要是造型藝術史,除繪畫外,建筑、雕塑和陶瓷等工藝美術及其他造型藝術都包括了。這相當于我國在美術與建筑、設計分家之前的美術史范疇。我們可以把它稱為狹義的藝術史。前面我已經提到,造型藝術史之外,包括音樂史、舞蹈史、影視藝術史在內的表演藝術史研究,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狹義的藝術史呢?西方的藝術史似乎不包括它們;我國現在設置在一級學科藝術學理論中的二級學科藝術史,與西方現存的藝術史最大的不同,是不僅將造型藝術作為研究的對象,也把音樂、戲劇戲曲、電影電視等作為研究對象。概括來說,視覺藝術史、聽覺藝術史、表演藝術史都涵蓋了,我們可以稱之為廣義的藝術史。我們如果注意到藝術史研究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就應該根據研究者的學術背景的不同,對其研究范圍的廣、狹采取包容的態度。要一位藝術學理論學者什么門類藝術都懂才能做研究,無異于天方夜譚。但是,我們可以要求研究者能夠將一般落實到特殊、在特殊中抽取出一般,能夠將研究的廣度與深度統一起來,將外部研究與內部研究融匯起來,將史、論研究結合起來。那么,什么樣的命題才是藝術史的研究對象而有別于常見的門類藝術史的研究對象呢?我提出如下幾點僅供參考:1.以藝術門類的歷史素材為研究對象,但研究宗旨是討論藝術本質、藝術分類、藝術起源、藝術形式的發生與演變等問題。2.以兩個和數個藝術門類的歷史素材為研究對象,研究宗旨是討論它們之間共同的規律性問題。3.以歷史上重大藝術現象為研究對象,而這些藝術現象并非局限于某一藝術門類,而是多種藝術門類共有的表現,研究宗旨是討論它們之間共同的規律性問題。4.以歷史上某門類藝術的藝術現象、藝術作品、藝術家為研究對象,運用社會學、歷史學、倫理學、人類學、文化學、語言學、圖像學、經濟學、政治學、考古學、民俗學、宗教學等相關學科的研究方法,抽繹出其中與其他藝術門類具有共性的規律。5.以歷史上某一藝術流派、團體或藝術家為研究對象,討論其與社會之間產生的多種相互影響,揭示其藝術思想、風格、傳播等在社會歷史中的發展規律。6.以上諸種研究的交叉研究。總之,不論是從兩種或數種門類藝術素材出發,還是從一種門類藝術的素材出發,藝術史的研究,在總體上表現為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徑,它可以做微觀的研究,但必須回到宏觀的宗旨上來;它可以深入地剖析研究對象,但必須揭示某個具有共性的藝術規律問題。從一般到特殊,再從特殊回到一般。在這里,我要再次強調的是,藝術學理論研究必須從特殊上升到一般,上升到“藝術一般”。如果我們的研究僅僅滿足于從特殊到特殊,僅僅在某個自己熟悉的藝術門類中兜圈子,不去思考或者沒有能力從自己的特殊研究中抽繹出藝術一般規律,我們就無法真正建構起藝術學理論研究的框架,而只能永遠停留在藝術門類研究的層面上,這同樣是對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扼殺。
結語
關鍵詞:藝術學理論;門類藝術;研究對象;研究路徑與指向;研究方法
中圖分類號:J0 文獻標識碼:A
引言:如何對待藝術學理論研究?
2011年6月中旬,由南京藝術學院主辦的“第一屆全國藝術學青年學者論壇”在藝術學界引起關注,同時國內重要文藝報刊均作了專題報道和評論。其中,特別引起議論的焦點話題是,關于藝術學升格為門類學科之后,如何看待藝術學理論作為一級學科的定位,以及學科所涉及的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的問題。為此,我在論壇閉幕式上有過發言,主要是從藝術學理論學科發展方向的宏觀角度來談。現整理成文談幾點認識,以求教于藝術學界的同仁。
眾所周知,藝術學理論學科的定位,首要問題是涉及對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的探討。對此問題的確認,最為直接的觸動莫過于是針對培養藝術學理論學科研究生的論文選題,以及培養方向的爭論。這一話題我在南京藝術學院藝術學研究所成立伊始,招收研究生工作以來就一直提起。我想,這也是我們與其他高校或研究院所共處于承擔教學工作和研究工作所無法回避而必須正視的問題。換言之,作為一個學科,藝術學理論研究不能沒有自己明確的研究對象與相應的研究方法,也不能沒有自己的教學內容,更不能沒有碩士和博士研究生的學位論文的產出。一句話,不能沒有自身的教學常態和教學成果。否則,這個學科便難以持久維系,更無法前進。而藝術學理論學科教學內容的特殊性,又最終都體現在碩士和博士研究生的論文選題上,即研究什么和怎樣研究。所以,我所思考、所談論的,可以說是從一個教學的具體環節,即從高校或研究院所研究生培養的終端,來反思藝術學理論學科建設的諸多問題。
現在的藝術學理論學科,前身是作為文學門類學科中一級學科,即藝術學下面的二級學科的藝術學。升格為門類學科之后,藝術學理論成為一級學科,其下的二級學科分類,目前藝術學界比較認可的是:1.藝術理論,2.藝術史,3.藝術批評,4.藝術管理。當然,還可以細分下去,但大致可以涵蓋在這四個大類學科之中。這四個大類二級學科雖然都很重要,但從學科建設來看,它們之間還是應當有主次之分。比如說,基礎理論研究和應用理論研究之分。像藝術理論、藝術史,就是比較典型的基礎理論研究,而藝術批評與藝術管理就屬于應用理論研究。這在其他學科序列中也同樣存在,如經濟學中就有理論經濟學和應用經濟學等。話說回來,一門學科的基礎理論總是該學科賴以成立的根本所在,也是其應用理論研究的重要依據。由此可見,藝術學理論學科的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大多是以藝術理論、藝術史這樣的基礎理論作為專業方向或者說是培養方向,這是很好理解的。而無論是藝術理論、藝術史、藝術批評抑或藝術管理,都離不開“藝術”二字,也就是說,無論是哪一個二級學科、哪一個專業方向,藝術學理論都必須冠以藝術作為研究對象,都必須立足于藝術,以藝術為研究領域的問題作為出發點與歸宿點,這是沒有疑問的。
然而,現在的問題在于,就研究對象而言,藝術又有廣義與狹義之分,有藝術一般與門類之分;就研究路徑而言,有從一般原理出發研究具體現象與從具體現象研究中抽繹出一般原理之分,用通俗的話說,即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之分;就研究角度而言,有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之分;就研究指向而言,又有舉一反三與舉三證一之分。那么,藝術學理論學科應該研究什么樣的“藝術”問題呢?又應該以怎樣的路徑、角度和指向研究藝術學理論問題呢?說的具體些,就是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可以有哪些論文的選題?又應當如何去做論文?這是我著重討論的內容。
一、藝術與藝術門類的關系
在談論藝術學理論學科研究對象的問題時,有必要先明確藝術與藝術門類的關系。一般說來,“藝術”是廣義的稱謂,即對各藝術門類給予的抽象總稱。目前,我國關于藝術學的學科設置,就是以這個總稱來命名的。而在各種藝術中,通常習慣將綜合兩種或是兩種以上的藝術說成是綜合藝術,這種方式占有很大的比例。借助綜合藝術的概念來說,藝術與藝術門類的關系,其實是有區別,又有聯系的。
關于藝術的概念,通常分為廣義與狹義兩種概念,我想對這個概念不需要費太多的口舌。但從歷史上看,我們中國人的藝術概念大多是廣義的,不必說中古以前“藝”與“術”的所指①,就從晚清劉熙載的《藝概》與近代黃賓虹、鄧實主編的《美術叢書》②來看,我們的“藝術”概念也還是所有的藝術門類的總和。而西方人則把造型藝術視為狹義藝術,把包括音樂、戲劇和舞蹈之類的表演藝術,還有詩歌乃至文學視為廣義藝術。在這里,我們看到了一個問題,相對于作為門類藝術總和的廣義藝術概念而言,既然造型藝術是狹義藝術,那么,表演藝術又何嘗不是另一類“狹義藝術”呢?在這個意義上,甚至詩歌、文學也可以說是一種“狹義藝術”。所以,我們在談論藝術學理論的研究對象時,區分藝術的廣義與狹義并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它們指向的都可以說是各種不同的藝術門類。
這樣解說“藝術”與“藝術門類”這兩個范疇及其相互間的關系,對于藝術學理論研究而言是十分重要的。這里有必要再多說幾句。關于“藝術”的范疇概念,其實是針對所有藝術門類的抽象。用哲學的術語來講,“藝術”實際上是指“藝術一般”,是對不同藝術門類所具有的共同性質的指認。這里又有一個概念的細分,是說作為“藝術一般”的“藝術”,是有別于作為所有藝術門類總和的“廣義藝術”。這話怎么說呢?我們認為“藝術一般”是從哲學高度對藝術門類的整體觀照,而“廣義藝術”則是對各種藝術門類的歷史羅列。相對的說,藝術門類是“藝術特殊”,是藝術一般現實存在的具體形式。藝術學理論研究中的“藝術”與“藝術門類”(包括美術、音樂、戲劇、戲曲、舞蹈、設計、影視等)之間的關系,如同文學學(又有稱“文藝學”)研究中的“文學”與“詩、詞、歌、賦、散文、小說”等一樣,是一般與特殊的關系。
為什么要談論這個問題?因為不管如何爭論,有一點是藝術學界的共識,即藝術學理論研究主要偏重思辨③,是對藝術活動一般規律的研究。所以,人們自然會認為,藝術學理論的研究對象最好是“藝術”(即藝術一般),至少是廣義藝術(即對多種藝術門類的綜合考察)。這種看法并沒有錯,但不能絕對化、單一化,甚至唯一化。我們的研究生在做開題報告時,常常因為選擇了美術、書法或音樂作為研究對象而受到質疑,說這不是藝術學理論研究,更像是藝術門類的選題。這樣的質疑實際上就是將藝術學理論的研究對象絕對化、單一化了,是對藝術與藝術門類之間的一般與特殊的辯證關系缺少認識的結果。哲學的基本常識告訴我們,一般存在于特殊之中,而特殊是一般的具體反映。沒有特殊便沒有一般,反之亦然。一般與特殊是相對而言的,是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的。相對于文學,詩成了特殊;相對于風雅頌、離騷、漢樂府、建安古風、唐宋格律詩、近現代白話新詩,詩又成了一般。同樣,在人文學科――藝術學――造型藝術學,再細化到繪畫,乃至國畫……,但凡在縱向范疇鏈中,每一個層級對上都是特殊,對下都是一般。因此,藝術學理論研究不應該僅僅是以藝術或廣義藝術作為對象,而是應該把所有的藝術門類都當作是藝術學理論研究的基礎對象。我在這里要特別強調的一點是,藝術學理論研究并不是越抽象、越寬泛就越好,也不是一定要跨越多少藝術門類,這是因為,如果選取具有典型闡釋意義的某一個藝術門類的問題作為研究對象,也同樣可以討論具有一般意義的藝術規律問題,那么這并不妨礙它成為藝術學理論研究的好選題。
如上所述,一般總是存在于特殊之中。誠如,藝術學之父、19世紀末德國學者康拉德?費德勒的研究是從繪畫入手的,20世紀中期最重要的藝術學學者、法國人保羅?梵樂希則側重于詩學研究。舉證費德勒、梵樂希的研究,絕不意味著我們要照搬照抄西方人的那一套來建立中國藝術學;我們當然要結合中國藝術的特征、考慮中國具體的國情來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學理論研究。我想說的是,借鑒西方藝術學研究,我們會很清楚地看到,一個美術學或者音樂學的研究論文選題,哪怕是一個很小的個案研究,只要它能夠指向一般,并對藝術門類有上升的指導和引領作用的,甚至對其他藝術門類活動也有啟示或參證的功能,它便具有了一般的意義,便可以視作為藝術學理論研究的具體形態,視之為藝術學理論研究的課題。因此,有一些藝術學理論研究選題與藝術門類研究選題相吻合是很自然的事情,關鍵是看其著眼點與結論是否指向一般。既然藝術學理論研究可以用藝術門類的素材為研究對象,那么,這樣的研究論文與藝術門類研究論文又區別何在呢?
我們認為,藝術門類研究與藝術學理論研究之間雖然存在著復雜的交叉關系,但其中的區別是可以界定的。總體而言,藝術學理論的研究對象可以是藝術一般,也可以是藝術特殊,但其研究指向必須是對一般規律的揭示。正像文學學(文藝學)領域可以有抽象的、跨門類文學的文學一般規律的研究論文,也可以有借助于文學門類研究而抽繹出文學一般規律的論文一樣,藝術學理論論文無論是以藝術一般還是以藝術門類為對象,其最終都應當指向藝術一般規律的研究,否則,它便不具有理論的普遍意義及其應有的指導價值,便不能被視為藝術學理論論文。而藝術門類的主要研究對象是特殊,其研究指向可以是特殊,也可以是一般。一般規律可以包含特殊規律,但特殊規律的揭示卻并不一定都上升到了一般,也就是說,藝術門類的研究論文中有許多命題并不需要上升到一般,或者研究者僅僅停留于具體論事的層面而沒有上升到一般,這樣的研究論文當然只能被列入藝術門類研究的范圍之中。如果藝術門類的研究命題能夠通過具體的藝術現象考察抽繹出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規律,即從特殊上升到一般,那么,這樣的研究論文既可以看做是藝術門類研究,也可以視為是藝術學理論研究,學科的發展允許一定的交叉。
二、藝術學理論研究的路徑與指向
在學界有一個基本共識,就是對任何一種理論研究、一種學問乃至一門學科,都認為應該是有特定的指向、依據特定的視角研究現象世界的特定方面,從中發現具有普遍意義的規律,抽象提升而形成概念、范疇及其邏輯體系。當我們運用這些已知的規律或范疇去探究未知世界時,它們便成了方法。由此可知,理論研究乃至一門學科的研究方向的確立,其規律、范疇與方法是對同一“智識”的不同認知或不同表述;另一方面所謂研究、學問、學科可以由兩種不同的路徑來完成,一是自上而下,一是自下而上。藝術學理論學科建設也是如此。很顯然,碩士生和博士生的研究方向,以及學位論文的選題也不例外。
如上所述,藝術學理論研究應該從高度抽象的藝術理論(即藝術學原理)出發,運用藝術學所特有的范疇與方法研究具體的藝術現象,解決各藝術門類之間的具體問題,這便是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徑。我相信,藝術學理論也應該像文學學或文藝學那樣,有跨越各種藝術門類之上,具有高度抽象的藝術學理論的研究論文,也熱切希望我們的研究生能夠做出這樣的理論文章。然而,常識告訴我們,藝術的一般規律正是從藝術門類的特殊規律中抽繹出來的。沒有一種藝術的一般規律,可以脫離各種藝術門類而存在,因此從藝術門類研究中抽繹出的藝術學理論一般規律,這便是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徑。從學理上看,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這兩種研究路徑是相輔相成的,相互間也是不可偏廢的。但是,鑒于藝術學理論學科在我國的發展現狀,以及我們的研究生實際的知識積累與研究能力,我們又不能不對這兩種路徑作務實的考量。
首先,我們應當認清藝術學理論研究對象的特殊性,它與文學學或文藝學的研究對象有顯著的不同。
文學學或文藝學屬下的各文學門類(如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等)雖然同樣存在著形式的差異性和規律的特殊性,但它們都是以語言文字作為自己的物質載體和表現手段,應當說,文學學或文藝學研究者作跨門類的、抽象的研究相對方便一些。而藝術學理論研究對象則大不同,不僅美術、設計等造型藝術門類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音樂、舞蹈、影視等表演藝術門類之間也存在著很大的差異,直至造型藝術門類與表演藝術門類之間更是存在著顯著的差異,對于研究者幾乎可以說是隔行如隔山。這給藝術學理論研究進行跨門類的、抽象的研究帶來了很大的困難。我想,西方的一些藝術學理論學者常常將自己的研究設定在某一領域也是依據其差異而定的,比如有選擇造型藝術門類范圍,或者說設定在相鄰近的幾種藝術門類的范圍。也許就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專家們跨門類跨得太大,難免要說外行話,鬧出大笑話。換言之,藝術學理論自上而下的研究選題,不僅需要有抽象思辨能力和對藝術學原理的把握,還需要具備既廣闊又深厚的藝術門類研究的積累,二者缺一不可。依此推論,沒有對各種藝術門類既深且博的研究,絕無可能做好高度抽象的藝術學理論研究。從現實狀況看,我們的大部分研究生,不僅碩士生很難有這樣的知識積累,博士生也很少有能這樣精通兩門或者更多藝術門類專業知識的儲備。即便是我們的教師,在這方面的積累又能做到什么樣程度呢?
再者來看看藝術學理論這一學科的研究現狀,尤其是它在我國的發展,也同樣制約著我們采取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徑。
在西方,現代意義的藝術學理論研究雖說是建立于19世紀末,但始終是被當作處于變幻流動的學術研究,沒有真正進入到高等教育的常態化教學體系。所以,它可以不斷出現新視角、新指向,產生新觀點、新方法,卻難以像文學學或文藝學等其他學科那樣形成精密完備的、具有經典意義與權威性的理論體系。西方藝術學早在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傳入我國,但真正全面產生影響,以至在我國學界獲得認同卻是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90年代的事。而且,在我國又有一個特殊現象,就是藝術學學科設立在前,理論研究反而滯后。就是說,我們已經培養出一批又一批藝術學理論學科的碩士和博士研究生,也有一些學者在努力撰寫這方面的理論著作,但由于學界至今對藝術學理論的基本理念、基本構架、基本范疇還沒有形成較為明確的共識,甚至還在為“什么是藝術學”爭論不休,還在為藝術學學科究竟是不是一個“偽命題”存有疑慮,因而學界始終沒有能拿出一部普遍認可的藝術學理論教材。在這樣的學術背景下,我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求研究生作自上而下的研究呢?因此,我認為,現階段的自下而上的藝術學理論研究,絕不僅僅是由于個人能力或整體研究的不足而不得不采取的權宜之計,可以說,這主要是一種務實的、有利于學科建設的長久之計。
當然,我們不能要求藝術學理論研究者精通每一門藝術,但同時我們也無法相信,一個甚至連某一個藝術門類都不精通的人會成為真正的藝術學理論家。這種說法可能會引起爭議,但在這里,我只是就共性而言,就事論事。事實上,倘若研究者不能根植于藝術門類的研究,甚至連研究對象的學術發展狀況、學術前沿都不了解,又如何去深入研究,揭示出規律性的問題呢?同樣,對各藝術門類都只知道一點皮毛,不深入了解研究對象,就急于提升上去,描述一般性規律,猶如沙灘上造房,沒有不失敗的。我們的碩士生和博士生,包括我們教師在內,如果能夠扎扎實實地以各種門類藝術的理論研究為基礎,從中抽繹出跨越各種藝術門類之上的藝術學理論,逐步形成高度抽象、較為完備的藝術學理論體系,這無疑是對藝術學學科建設極有價值的貢獻;也只有學科建設發展到這一階段,才能有真正屬于這個學科的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徑。
三、藝術學理論與美學的區分
說到這里,有必要談一談藝術學與美學的關系。因為,藝術學理論偏重思辨、指向一般的特征,從表面上看與同樣以藝術為研究對象的美學(這里主要是指18世紀末以來又被稱為“藝術哲學”的美學概念)很近似,所以人們常常將二者混淆起來。現在有不少采取自上而下研究路徑的藝術學研究論文,實際上是不自覺地從美學立場出發的。我在這里不能不加以辨析。
大家知道,藝術學創立之初,是因為其時對藝術做理論研究的任務主要由美學(藝術哲學)承擔。然而,美學作為哲學的一個分支,它來自于對人的感性認識的研究。藝術之美包括形的美、音的美、色彩之美,乃至風格之美,固然也是美學的研究對象,與藝術學理論在研究對象上有一定的交叉重合,但由學科性質所決定,美學對藝術現象的哲學思考是指向人類的一般認識規律的,與藝術學理論對藝術現象的研究指向藝術創造的一般規律大相徑庭。由此,也決定了二者的著眼點、思維方法的不同。換句話說,美學(藝術哲學)是從美學本身的觀念原則出發評判藝術,它對藝術品的研究方法、所獲結論,與其把包括自然現象、社會現象在內的一切美作為對象,并沒有根本的不同;美學的任務,是要揭示人類感性認識的基本規律,揭示作為人類認識“初級階段”或“低級形式”的審美活動,有怎樣的獨立價值、特殊意義,以及如何發展與完善人類的感性認識。這種以藝術作為典型性對象自上而下的美學研究,對于以往偏重理性認識進行研究的哲學,當然是極為重要的補充,但對于藝術領域涉及的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來說,卻顯得有點不著邊際,難免有隔靴搔癢之弊。美學家可以不精通藝術門類,藝術家也可以不懂美學(藝術哲學)。正因為如此,藝術學應運而生便有了自己的存在空間。
進言之,與美學(藝術哲學)不同,藝術學理論的研究不論是自下而上,還是自上而下,其指向必須是包括藝術起源、藝術本質、藝術創造、藝術作品、藝術發展規律等等在內的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換言之,藝術學理論不僅以藝術作為研究對象與出發點,更把藝術作為自己研究的終極指向。費德勒曾經嚴辭批評美學對藝術的研究只是抓住了藝術表層的、部分的附加屬性,而無法深入研究藝術活動內層的本質,這樣的研究對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是有害的。因此,他在創建現代形式的藝術學的同時,努力與美學劃清界限、分道揚鑣。用日本學者黑田鵬信的話說:“美學,把美做對象,是最穩妥的事。倘使把藝術當作對象,還是藝術學來得妥當。”④由此可見,美學(藝術哲學)理論體系再高深、再抽象、再完備,也不是今天的藝術學理論應該直接拿來作為自上而下研究的邏輯起點的。如果我們仍以美學(藝術哲學)的立場來討論藝術學,那只能是走回老路,扼殺藝術學。
了解這段歷史,認清藝術學與美學(藝術哲學)關系的目的性,是要提醒我們的研究生不要把藝術學理論的研究論文寫成純粹的美學文章。藝術學理論研究偏重思辨、指向一般,唯有深刻的理論抽象與具有普遍意義的規律揭示,藝術學理論才有可能對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產生啟發、引領的作用;但它的抽象上升是有特定的范圍的,也就是說,藝術學理論研究只能抽象上升到藝術一般,而不需要像美學(藝術哲學)那樣指向認識一般。由此,我想概括出以下幾點藝術學理論研究應有的特征:
1.藝術學理論論文應立足于藝術本身并且以藝術活動為終極指向,而不是泛泛地立足于哲學,并且以哲學認識為終極指向;研究對象不是以藝術為典型的感性認識,而是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本身。
2.藝術學理論論文選題應側重研究藝術創造者與藝術活動之間的關系,研究藝術創造者如何從事藝術創造,其基本問題是藝術創造者與藝術對象之間、與藝術創造之間的關系。
3.藝術學理論論文主要是考察具體的藝術活動,從各種門類藝術的理論研究中總結抽繹而來,所要揭示的應是藝術活動內在規律,或者藝術創造者觀照現實、從事藝術創造的一般規律,而不是從一般美學原則演繹而來,以主觀性原則對藝術現象作一般的價值判斷。
4.藝術學理論研究中的藝術主體可以是藝術接受者,但更主要指向藝術家,藝術創造可以涉及藝術審美,但主要指向藝術品的創造、傳播過程。
5.藝術學理論論文的研究結論,不應是給藝術家一些何為美與不美或者如何判別美與不美的抽象原則,而是必須對藝術家及其創作行為具有直接的引領作用。可以說,是藝術家迫切需要的,對藝術活動有指導、引領意義的研究命題,就是藝術學理論論文的好選題。
如此說來,對于藝術學理論研究并不意味著我們絕對排斥借鑒美學的一些理論來研究藝術學。為什么我們可以借鑒其他各種學科的觀點或方法來研究藝術現象,卻獨獨不能借鑒美學的觀點或方法呢?當然不是。藝術學研究可以從政治學、歷史學、文化學、社會學等各種學科獲取營養和方法,當然也可以從美學中獲取營養和方法。我們反對的是,不知道藝術學與美學的分工,直接以美學原理來研究藝術,甚至以美學取代藝術學,以為這就是藝術學理論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徑,結果一腳踩空,得出一些大而無當的結論。
四、藝術學理論研究視角的廣度與深度
以上是從藝術學理論學科中的一般藝術理論研究與藝術門類研究的關系,從藝術學理論研究與美學(藝術哲學)研究的關系,談論了我對藝術學理論研究論文選題的總體看法。接下來,我想談一談藝術學理論研究的廣度與深度及其相互關系的問題,這也是與我們研究生學位論文選題密切相關的問題。
與其他學科一樣,藝術學理論研究大致有兩種視角,一是廣度;一是深度。藝術學理論的研究廣度與深度各自都可以有多方面、多層次的理解。所謂廣度,是衡量涉獵藝術門類或多或寡、運用方法或綜合或單一、研究結論或普適或專門的維度。所謂深度,則是衡量我們的研究無論抽象提升,還是深入挖掘,所能達到的透徹程度的一個維度。相對而言,廣度是一種橫向的研究視角,而深度則是一種縱向的研究視角。這兩種視角既有區別,也有聯系。例如,我們可以借鑒、運用多種其他學科的范疇或方法來考察某一藝術現象。從跨學科的開闊視野或方法的綜合運用來看,這樣的研究是有廣度的。如果做得好,有助于人們全面認識、深入理解這一藝術現象,那么,這種研究的廣度也同時具有深度的體現。但如果對所運用的各種范疇或方法缺少深刻的理解,對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系缺少深層次把握,這樣的研究必然是雜蕪零碎的,既沒有深度,也不見廣度。同樣,我們可以用一種范疇或方法來考察多種藝術門類,從涉獵的范圍來看,這樣的研究是有廣度的;如果做得好,有助于人們從多種藝術現象中認識藝術一般規律,它又體現出另一種深度。但如果不精通所涉獵的多種藝術門類,對它們的共同藝術規律缺少把握與抽繹能力,這樣的研究又只能是生搬硬套的,同樣是既沒有深度、也沒有廣度。此外,從揭示某一藝術現象所隱含的藝術規律中作舉一反三的研究,也可視為既有深度又有廣度;同樣,從綜合考察多種藝術現象所共有的藝術規律中作舉三證一的研究,也是既有廣度、又有深度的。但如果舉一而不能反三,其深度必然大打折扣;舉三而無法證一,其廣度也會受到質疑。由此可見,藝術學理論的研究廣度與深度,存在著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的辯證關系。
在這里,我想側重談談藝術的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的關系。從目前本學科研究狀況看,藝術學理論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基于“藝術自律”的認識,將藝術視為相對獨立、自成體系的藝術家特有的精神活動,側重于藝術形式、藝術活動自身規律的內部研究;這樣的研究被稱為藝術形式分析。一是基于藝術是人類精神活動整體的有機組成部分的認識,認為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始終處于人類社會政治、經濟、學術、宗教、風俗乃至技術的全面包圍與直接影響之中,努力揭示社會文化與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的必然聯系;這樣的外部研究被稱為藝術文化學。據此來說,無論藝術形式分析(內部研究)還是藝術文化學(外部研究),這兩類論文選題也都屬于藝術學理論研究的范疇,都是我們需要和歡迎的。至于藝術形式分析大多表現為對深度的追求,藝術文化學大多體現出研究的廣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們絕不能因此而錯誤認為,藝術形式分析方面的論文只應追求深度而無須考慮廣度,或者藝術文化學方面的論文只需追求廣度而可以不考慮深度,那樣做,我們不可能有真正的深度或廣度。
如前所述,在藝術學理論研究中,深度與廣度是緊密聯系、不可分割的。作為關于藝術的內部研究,藝術形式分析既可以側重研究藝術一般,也可以重點考察藝術特殊;既可以從藝術一般出發而指向藝術特殊,也可以從藝術特殊出發而指向藝術一般。可見,它的廣度,可以表現為對多種門類藝術中存在的共性形式因素的綜合考察與比較研究,也可以是綜合運用多種研究方法對某一藝術門類的某種形式的考察,甚至還可以表現為某一藝術門類某種形式的研究結論具有較為廣闊的藝術學意義。假設這樣的研究只限定在某一門類藝術的某種形式,只會運用某一種方法作就事論事的研究,獲得的結論也僅僅局限于此而不具有藝術一般的意義,那么,它既沒有廣度,也不可能有藝術學理論意義上的深度。如果說它有價值,充其量也只是藝術門類研究的價值。反過來看,假設藝術形式分析雖然橫跨幾種藝術門類,但考察的形式因素并不真正具有跨藝術門類的共性;運用的研究方法雖然種類繁多,但研究者并沒有理解這些方法各自的功能、適用范圍以及它們之間的互補性;獲得的結論雖然抽象、具有一般意義,但超出藝術之外而指向其他學科,那么,雖然表面上看它有廣度,但不可能有藝術學理論意義上的深度,因而這種廣度也是虛假的。
作為關于藝術的外部研究,藝術文化學同樣必須是廣度與深度的統一。其深度的體現,主要是研究者能夠深刻把握與透徹闡發社會文化(包括政治、經濟、學術、宗教、習俗乃至技術)對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的影響作用。實際上,在社會文化諸因素和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之間,存在著各種層面的聯系與種種發生作用的中介環節。假設這類研究不能揭示出其間真正的聯系,做實中介環節,也就是說,如果藝術文化學研究缺少深度,便會造成兩張皮的現象,其廣度只能是虛假的。假設這類研究雖然揭示出社會文化諸因素和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的聯系與種種中介環節,但只停留于表面,而未能深入到藝術形式內部考察社會文化因素如何影響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或者所得的結論不是指向藝術,而是指向社會文化,那么,它既不見深度,也不具有藝術學理論意義的廣度。
進言之,藝術形式分析如果真正做到了研究深度與廣度的統一,常常會類似于藝術文化學研究。同樣,如果藝術文化學研究真正能夠深入,又常常與藝術形式分析有相似之處。換言之,藝術形式分析與藝術文化學這兩種研究僅僅是各有側重,而不應該絕對的對立起來。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認為,藝術形式分析如果能夠有效地引入藝術文化學的一些觀點與方法,便獲得了研究的廣度;藝術文化學如果能夠有效地進入藝術形式分析的層面,便獲得了研究的深度――這兩種情況都是我們樂于見到的。
五、關于藝術學理論學科研究生論文選題的基本意見
綜上所述,在對藝術學理論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的思考基礎上,我想再來談談對本學科研究生學位論文選題的基本意見,這是本文探討問題的具體落實,也是我們藝術學理論學科建設的根本所在。
首先,我認為,藝術學理論學科的碩士生和博士生既可以選擇藝術一般為對象,也可以從藝術門類中找選題,關鍵是看如何去研究;只要研究生所作的研究不是陷入藝術門類無法上升,而是從藝術問題、藝術史料、藝術現象中揭示出隱含的帶有普遍意義的規律,用以指導藝術活動、促進藝術發展,無論所選擇的研究命題和對象在哪一層級上的,都應視為藝術學理論研究范疇,我們教師都應予以鼓勵。
其次,在現階段,應當肯定碩士生和博士生沿循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徑。也正因為如此,南京藝術學院藝術學研究所在總結以往研究生教學經驗的基礎上提出,每一位碩士生、博士生應該努力熟知兩個以上的藝術門類研究,同時努力至少具有一種藝術門類的實踐經驗。如果該研究生缺少這些必備的研究條件,必須補修相應的課程。只有精通某種藝術門類,以此為根基,才能通過相鄰藝術門類的比較研究逐步做到觸類旁通,跳出門類的的局限,揭示出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發展中的規律性問題,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打通”。當然,這絕不是僅僅讀“藝術概論”所能獲得的浮于表面的“打通”,而是深入研究之后的真正的打通。
鑒于藝術與藝術門類的辯證關系,我們可以要求基礎好、已具備兩門以上藝術知識的研究生做跨藝術門類的藝術學學位論文,但必須防止淪為大而空。同時,對于愿意立足于自己熟悉的藝術門類之中,自下而上、以點帶面,抽繹出有價值的一般規律,實事求是,將藝術學學位論深做實,也應該給予支持。這就是說,在研究對象問題上,我希望我們的碩士生和博士生打消顧慮,消除誤解,所有廣義藝術與狹義藝術、藝術一般與藝術特殊,都可以進入我們研究生學位論文選題的視野。而判斷其是不是藝術學理論論文選題的關鍵,是看它們的思維指向與方法運用的是不是在力圖揭示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活動規律。當然,我的這一說法和提倡也多為個人意見,是根據現實狀況而提出的,期待大家的討論。
最后,我想補充談一下藝術學理論一級學科之下的各類二級學科之間的關系,也就是我們碩士生和博士生所選擇的不同研究方向之間的關系。它對研究生學位論文選題也有直接的影響。
我們知道,在藝術學理論學科下的二級學科中,藝術理論側重研究藝術本質、藝術起源、藝術分類、藝術活動(包括藝術創作和藝術形式)的基本范疇或基本規律等等。藝術史側重研究作為歷史現象的藝術家及其藝術活動發生、發展、演變的規律,可以包括中國的、外國的、古代的、現代的,又可切塊為藝術通史、藝術斷代史、藝術思想史、藝術風格史、藝術類型史、藝術接受史、藝術傳播史、地域藝術史、民間藝術史、藝術考古等等。這是兩門最主要的藝術學基礎理論學科,也是目前藝術學理論學科研究生主要選擇的研究方向。作為應用理論研究,藝術批評、藝術管理也可以涉及多方面領域,包括古代的、現代的,研究領域所涉的內容也十分豐富。在史與論、基礎理論與應用理論之間,我們不能只注意專業方向之間的差異性,而忽略它們的相互關系。否則,將它們孤立對待,只能作繭自縛,致使研究思路受到很多限制。再進一步說,如果我們僅著眼于二級學科之間的差別性,這些專業方向看起來很細碎、很繁雜,但實際上,它們是密切聯系的,是我們研究同一藝術問題的不同觀照側面。同樣以藝術家及其藝術創作活動為對象,藝術理論側重于觀念體系、范疇體系、方法論體系的研究,雖然比較抽象,但卻是靠藝術史研究支撐的,是從藝術史研究中抽繹出來的。藝術史側重于對已經發生的歷史現象的研究,從中揭示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發展規律,這樣的研究顯然也離不開藝術學理論研究的支持。而藝術批評、藝術管理作為直接干預藝術創作和藝術活動的研究,更是以藝術理論與藝術史的把握為根據的。因此,一方面,我們應該依據對藝術學理論研究與藝術門類研究的關系的認識,從總體上把握我們研究生學位論文命題的性質,確保其屬于藝術學研究界域;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認清藝術學理論各專業方向的各自側重及其相互關系,使我們研究生學位論文選題既有明晰的專業方向的指向性,又不至于割裂地看問題,而能綜合運用藝術學理論各二級學科的知識與方法,展開史論結合、基礎理論與應用理論結合的研究。
關于藝術史研究,有必要多說兩句。現今西方的藝術史研究,大多放在歷史學的門下。研究的對象主要是造型藝術史,除繪畫外,建筑、雕塑和陶瓷等工藝美術及其他造型藝術都包括了。這相當于我國在美術與建筑、設計分家之前的美術史范疇。我們可以把它稱為狹義的藝術史。前面我已經提到,造型藝術史之外,包括音樂史、舞蹈史、影視藝術史在內的表演藝術史研究,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狹義的藝術史呢?西方的藝術史似乎不包括它們;我國現在設置在一級學科藝術學理論中的二級學科藝術史,與西方現存的藝術史最大的不同,是不僅將造型藝術作為研究的對象,也把音樂、戲劇戲曲、電影電視等作為研究對象。概括來說,視覺藝術史、聽覺藝術史、表演藝術史都涵蓋了,我們可以稱之為廣義的藝術史。
我們如果注意到藝術史研究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就應該根據研究者的學術背景的不同,對其研究范圍的廣、狹采取包容的態度。要一位藝術學理論學者什么門類藝術都懂才能做研究,無異于天方夜譚。但是,我們可以要求研究者能夠將一般落實到特殊、在特殊中抽取出一般,能夠將研究的廣度與深度統一起來,將外部研究與內部研究融匯起來,將史、論研究結合起來。那么,什么樣的命題才是藝術史的研究對象而有別于常見的門類藝術史的研究對象呢?我提出如下幾點僅供參考:
1.以藝術門類的歷史素材為研究對象,但研究宗旨是討論藝術本質、藝術分類、藝術起源、藝術形式的發生與演變等問題。
2.以兩個和數個藝術門類的歷史素材為研究對象,研究宗旨是討論它們之間共同的規律性問題。
3.以歷史上重大藝術現象為研究對象,而這些藝術現象并非局限于某一藝術門類,而是多種藝術門類共有的表現,研究宗旨是討論它們之間共同的規律性問題。
4.以歷史上某門類藝術的藝術現象、藝術作品、藝術家為研究對象,運用社會學、歷史學、倫理學、人類學、文化學、語言學、圖像學、經濟學、政治學、考古學、民俗學、宗教學等相關學科的研究方法,抽繹出其中與其他藝術門類具有共性的規律。
5.以歷史上某一藝術流派、團體或藝術家為研究對象,討論其與社會之間產生的多種相互影響,揭示其藝術思想、風格、傳播等在社會歷史中的發展規律。
6.以上諸種研究的交叉研究。
總之,不論是從兩種或數種門類藝術素材出發,還是從一種門類藝術的素材出發,藝術史的研究,在總體上表現為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徑,它可以做微觀的研究,但必須回到宏觀的宗旨上來;它可以深入地剖析研究對象,但必須揭示某個具有共性的藝術規律問題。從一般到特殊,再從特殊回到一般。在這里,我要再次強調的是,藝術學理論研究必須從特殊上升到一般,上升到“藝術一般”。如果我們的研究僅僅滿足于從特殊到特殊,僅僅在某個自己熟悉的藝術門類中兜圈子,不去思考或者沒有能力從自己的特殊研究中抽繹出藝術一般規律,我們就無法真正建構起藝術學理論研究的框架,而只能永遠停留在藝術門類研究的層面上,這同樣是對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扼殺。
六、結語
當下,藝術學理論界存在著一種普遍的現象,即有些作者已經寫出了由下而上,以藝術門類素材為研究對象,上升到揭示藝術一般規律的論文,卻不知道自己在做藝術學理論的研究。我們可以把這樣的研究稱之為“不自覺”的藝術學理論研究。這種現象并不為怪,就連西方藝術史(狹義的藝術史)研究中也有許多這樣的論文和論著,甚至某一研究流派。我們南京藝術學院藝術學研究所從成立伊始,就一直關注這一現象問題,曾經向東南大學、中國藝術研究院、上海大學等單位的研究生院(處),征集了研究生學位論文的目錄,刊登于《藝術學研究》上,用“不自覺”的研究可以囊括其中一部分學位論文。但其中也有不少論文還停留在藝術門類的“特殊”研究層面上,并未上升到“藝術一般”。這是歷史,無須回避。我們在長期的教學中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我稱此種現象是從不自覺到自覺,逐步形成藝術學理論研究界域的必然發展過程。